这一夜,刘庆似乎要将全部的精力都释放出来,而一向拘谨的桃红也放开了,毕竟没有几日了。
这一夜,竟然院中的虫鸣也噤住了声。
次日一早,刘庆很是疲惫的起了床,推开门时却见同样一脸倦容的孝明公主跨出门来,他随意道“早。”
孝明公主羞红了脸“侯爷,早。”
刘庆却道“你没休息好?我就说吧,我这宅子哪里适合郡主休息嘛。”
孝明公主瞪着他道“你还说,要不是昨夜这宅子都要被震塌了,我何以能入眠?”
刘庆的目光骤然锐利,却见桃红正躲在假山后偷瞄,耳尖红得比晨露中的石榴花更艳。他想起昨夜她攥着自己后背时,指尖传来的颤抖,以及她发间散了整夜的桂花香。
“日常所为罢了。” 他转身走向马厩,玄色披风扫过孝明公主的裙摆,“郡主若嫌吵闹,今晚可搬到东跨院 —— 那里的墙壁厚些。”
孝明公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轻笑出声。她低头盯着碗中晃动的倒影,自己眼下的青黑与他如出一辙。
昨夜那场暴雨中,侯府的每一块青砖都在震动,她听见桃红压抑的低唤,也听见刘庆偶尔溢出的笑声 —— 那声音倒比战场上的喊杀更让人心惊。
“郡主,粥要凉了。” 桃红不知何时来到身边,手中捧着新换的热粥,“侯爷向来起得早,怕是等不及用膳了。”
孝明公主舀起一勺粥送入口中,粟米的甜糯混着银杏的微苦,在舌尖绽开。
“无妨。” 她轻轻放下碗,指尖抚过碗沿的缠枝莲纹,轻声“待侯爷从山海关回来,我自会让他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日常所为’。”
晨熹中,侯府的铜铃随风轻响,惊起满院的麻雀。刘庆翻身上马时,瞥见李孝明公主站在廊下,素白襦裙被风吹得贴紧身躯,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他忽然想起她昨夜说的 “国之将破,名节何用”,心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热血。
这几日,他是去备了马匹,想来也是凄惨,如今虽又为将军,却还得自己备马。
而这几日孝明公主却备受夜间的骚扰,每日看向刘庆的眼神都是异样的秋波流转。
刘庆的乌骓马踏碎最后一片晨霜,铁蹄下的碎石子飞溅,惊起几只在残垣上觅食的乌鸦。
山海关箭楼的 “天下第一关” 匾额已有些歪斜,“第” 字的竹字头缺了一角,像被啃食过的骨茬。他望着关外茫茫戈壁,手中马鞭无意识地敲打着马鞍,忽然想起“关外无善地,马革裹尸还”。
“侯爷,关宁军已到。” 关卫的声音打断思绪。刘庆抬眼望去,只见黄土路上烟尘滚滚,所谓 “一万精兵” 拖拖拉拉地涌来,仿佛一条浑身疥癣的长蛇。
前排几个兵卒光着膀子,腰间胡乱缠着草绳,扛着的长枪连枪缨都掉光了,只剩光秃秃的木杆;后边的步卒背着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刀鞘裂开的缝里漏出草屑,不知是用来裹刀还是充饥。
吴三桂的交兵官骑在马上,腰杆挺得笔直,却不敢与刘庆对视:“平虏侯,这一万弟兄可都是定边侯精心挑选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个字被风卷走,只剩尴尬的咳嗽。
“嗯。” 刘庆淡淡应了声,目光扫过队列,眉头紧皱。忽然听见左侧传来叫骂声,只见几个兵卒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人手里攥着块发黑的豆饼,嘴角还沾着碎屑。旁边的人有的在起哄,有的蹲在地上啃树皮,竟无一人上前劝阻。
“怎么回事?” 刘庆翻身下马,靴底碾过沙砾,发出细碎的声响。
“回、回侯爷!”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兵卒松开手,气喘吁吁地行礼,“这龟儿子抢俺的口粮!”
“放你娘的屁!” 被按在地上的兵卒满脸血痕,“这是老子从马料里偷的!你凭啥抢?”
刘庆蹲下身,捡起那块豆饼 —— 硬邦邦的饼面上爬满霉斑,边缘还沾着马粪。他忽然想起桃红昨夜塞进行囊的糖蒸酥酪,喉间泛起苦涩。
“都起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刘庆站起身,环视四周衣衫褴褛的兵卒,忽然提高声音:“你们可知,朝鲜的孩童正在吃观音土?” 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在阳光下闪过,“而你们!竟然为了一块发馊的豆饼大打出手?”
队列里响起窃窃私语,有人低头踢着石子,有人偷偷把手里的草根扔掉。刘庆猛地挥剑斩断旁边的枯树,断枝砸在地上,惊得众人纷纷后退。
“从今日起,” 他擦着剑上的木屑,“违令者,斩!” 他转身指向交兵官,“你留下,协助整军。”
交兵官脸色煞白,刚要开口,却见刘庆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这是陛下亲赐的‘临阵专断’金牌。” 金牌上的蟠龙纹被磨得发亮,“再敢啰嗦,本侯就用你的人头祭旗。”
日头升到中天时,刘庆站在点将台上,望着重新列队的兵卒。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被粗略缝补过,兵器也勉强归置整齐,但眼底的涣散却如顽疾难愈。他摸出火铳,对着天空扣动扳机,巨响惊得远处的狼群嚎叫。
“明日此时,” 他的声音混着火药味,“能站在这里的,才配做征东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瑟瑟发抖的老兵,“不想死的,现在就滚!但记住 ——” 他举起那块霉豆饼,“你们滚回的,是一个正在被建奴割裂的大明!”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风沙掠过城墙的呜咽。刘庆知道,这些兵卒不是天生的懦夫,他们也曾是耕地的农夫、打铁的匠人,是被苛捐杂税和战火逼上绝路的百姓。但此刻,他必须用铁血手段,在他们眼底重新点燃战火。
山海关的晨雾尚未散尽,一万征东军已在黄土路上蜿蜒成线。刘庆骑着乌骓马立在队首,手中马鞭有节奏地敲打着鞍桥,目光扫过队列中拄着木棍的老兵、腰间挂着讨饭碗的壮丁,以及几个偷藏女子钗环的刺头 —— 这些人若真能上战场,怕是连建奴的马蹄都追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