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明公主忽然凑近,身上的伽倻香混着夜露气息扑面而来:“侯爷可知,从天津卫或登莱出海,再到朝鲜西海岸,至少需月余?” 她指尖轻点地图上的路线,蔻丹染红的指甲在羊皮纸上划出刺目的弧线。
刘庆猛地转身,撞翻的茶盏在青砖上泼出蜿蜒的 “血痕”。他望着眼前女子,忽觉这柔弱表象下藏着的锋芒,竟比战场上的火铳更危险。
“你倒是看得透彻。” 他冷笑,“既知是死局,还巴巴地来催?”
孝明公主却收起笑容,跪坐在满地碎瓷间,月光为她的素白裙摆镀上银边:“朝鲜百姓每日都在盼着大明的旗号。”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即便侯爷只带千人,只要能让子民看见上国的兵甲,他们就知道 ——” 她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知道朝鲜不是弃子!”
凉亭外突然炸响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刘庆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恍惚间竟与花舞临终前倔强的眼神重叠。
他攥紧腰间的将军印,铜质的蟠龙纹硌得掌心生疼。崇祯的猜忌、吴三桂的算计、朝鲜的绝望,此刻都化作暴雨中的迷雾,将他困在这进退维谷的境地。
“郡主可知,” 他俯身逼近,呼吸扫过她泛红的脸颊,“即便我真能活着从朝鲜回来,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孝明公主迎上他的目光,睫毛上的雨珠坠落在他手背:“侯爷若死在朝鲜,是大明的英雄;若能破局归来……”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那才是真正的传奇。”
雨越下越大,庭院中的荷花在风中摇曳,恰似这乱世中飘摇的各方势力。刘庆望着手中湿透的调兵文书,墨迹晕染的 “征东将军” 四字,此刻倒像是一道催命符。而眼前这个朝鲜公主,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荆棘?他不得而知。
雨帘如幕,将侯府青瓦敲打得山响。刘庆立在廊下,任雨水顺着飞檐砸在肩头,望着孝明公主跪坐的身影,忽觉她素白的裙裾像极了辽东战场上的招魂幡。腰间的征东将军印随呼吸起伏,铜锈混着雨水渗进皮肤,痒得钻心。
“传奇?” 他忽而冷笑,声线混着惊雷滚过庭院,“刘某这把骨头,可不想埋在异国他乡的乱葬岗。”
桃红抱着件油纸氅匆匆赶来,发间的茉莉沾着雨珠:“郎君,你可算回来了!”
刘庆盯着她眼底的担忧,喉间突然泛起苦涩:“回来了。”
桃红却对孝明公主道“郡主,我为你把厢房收拾好了,你且看一下。”
孝明公主却在此时起身,蝉翼纱衣紧贴后背,勾勒出蝴蝶骨的形状:“有劳妹妹了。” 她对桃红福了福身,广袖垂下时,腕间金镯与凉亭石柱相撞,发出清越的响。
“郡、郡主?” 刘庆的声音带着几分愕然,“你这是何意?”
孝明公主半扇掩面“我已向礼部言明,我与将军有战事相谈,就住侯府了。”
雨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上砸出细小的坑洼,刘庆惊愕道“你可知此举会让朝中言官如何编排?”
孝明公主半掩团扇,指尖轻轻摩挲扇骨上的朝鲜文刻字:“国之将破,名节何用?” 她抬眼望他,眼尾的胭脂被雨水晕开,宛如滴血的红梅,“再说了 ——” 她轻笑,“侯爷这般人物,倒也不算辱没了我。”
刘庆的手指骤然攥紧廊柱,“你……” 他怒极反笑,这还强行送货上门成自然了?
却见孝明公主已转身走向桃红,姿态优雅如赴宴的贵妇。她的裙摆扫过积水,惊起几只避雨的萤火虫,绿光在她发间流转,恍若王冠上的宝石。
“有劳妹妹带下路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却在与刘庆擦肩而过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侯爷想必也想知道如何入朝吧?”
桃红前面带路,檐角残雨恰好滴在她腕间银镯上,发出清响。她忍不住回头望去,对刘庆做了一个鬼脸。。。。。。
“郡主怎的亲自动手?” 桃红望着她手中的青瓷碗,碗里盛着新熬的粟米粥,上面浮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你想吃甚告诉我便是了。”
孝明公主轻拂衣袖,露出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子:“在朝鲜时,母妃常说‘十指不沾阳春水,难知民间疾苦深’。” 她舀起一勺粥吹了吹,热气氤氲中,眼角的黛眉微微上挑,“何况要与侯爷共赴险途,总得学些中原人的手艺。”
刘庆立在廊下,手中的《登莱海防图》被晨风吹得哗哗作响。他望着孝明公主俯身盛粥的模样,广袖滑落处露出的肌肤欺霜赛雪,忽然想起辽东战场上见过的白桦树皮 —— 看似脆弱,实则坚韧如铁。
“郡主这是要做贤内助?” 他故意将 “贤内助” 三字咬得极重,目光扫过她发间新插的茉莉 —— 那分明是桃红昨夜才摘的。
孝明公主抬头,眸中流转的秋波比江南春水更潋滟:“侯爷觉得,我不像?” 她起身时,裙角扫过廊下青砖,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暴雨冲刷的水痕,“不过是学些粗浅本事,免得拖累侯爷。”
忽有兵部差役骑马而至,马蹄声惊飞了檐下燕子。那差役呈上鎏金匣,匣中放着关宁军花名册,羊皮纸上的墨字尚未干透:“平虏侯,这是吴帅亲点的精兵。”
刘庆随手翻开,目光扫过 “王大猛,年三十五,善使陌刀”“张铁牛,臂力过人,曾拽牛尾倒行百步” 等批注,忽然轻笑 —— 这些名字倒比戏文里的好汉更威风,只不知战场上能撑几个回合。
“接兵点就定在山海关吧。” 他合上花名册,鎏金匣扣合时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惊得孝明公主手中的粥勺险些滑落,“另外登莱水师的海船,十日后便要备齐。”
孝明公主的指尖在碗沿碾出细小的月牙痕:“侯爷可知,从山海关到登莱,快马也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