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变故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沉寂的深潭，在黎明前的帝都激起了滔天暗涌。
昏迷的柳三变被紧急送回文渊阁内室，由太医院最顶尖的几位御医联手诊治。御医们诊脉后，得出的结论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沉：脉象极度紊乱，神魂遭受重创，且有一股阴冷诡异的力量盘踞在心脉与识海之间，不断侵蚀生机。非寻常伤病，似是遭受了某种恶毒诅咒或强大反噬。
“陛下西巡，柳相主政，如今柳相倒下...” 匆匆赶到的姜震山立于内室门外，赤红的军煞气运因怒意而沸腾，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他身侧站着面色苍白的孙思文，后者紧握双拳，儒袍下的身体因震惊和后怕微微颤抖。
“姜国公，孙大人。” 一个低沉冷静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只见皇城司留守帝都的副统领莫云疾步而来，他手中捧着一枚尚带着血迹的“绝笔筮”断笔，以及那张被鲜血浸染、绘有模糊双头蛇符号的舆图。“柳相昏迷前，拼死留下了这个。”
姜震山和孙思文的目光立刻被舆图上的符号吸引。双头蛇...孙思文瞳孔骤缩，他博览群书，曾在某本极其冷僻的前朝禁毁文献中，见过类似的图案记载，其释义为——“阴冥共主，双生噬运”。
“观星台...国师...” 姜震山盯着舆图标记，眼中寒光爆射，“柳相意指...国师就是那幕后‘大蛇’？”
莫云低声道：“下官已派人秘密封锁了观星台外围所有通道，禁止任何人出入。但观星台直属钦天监，有阵法守护，且有‘不得干扰天象观测’的祖制，若无确凿证据或陛下旨意，我们...”
“祖制？证据？”姜震山冷笑，“陛下不在，柳相昏迷，国师嫌疑重大，帝都安危系于一线，还讲什么祖制！莫云，调集你能调动的所有皇城司精锐，给我把观星台围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孙大人，你我立刻联名，以‘突发恶疾、需静养避客’为由，封闭宫禁，暂停大朝，所有奏章由内阁与兵部共议暂理。同时，以最快速度，将此事密报陛下！”
孙思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惊涛，肃然点头：“下官明白。封锁消息，稳住朝堂，暗中彻查国师一系。只是...国师地位尊崇，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若无铁证，恐打草惊蛇，反生大变。”
“铁证会有的。” 姜震山看向莫云，“柳相拼死留下的线索，赵常在金城发现的徽记，还有...前朝镇南公府的旧案。把这些线索串起来！查国师过往所有言行、交往、门人，查他与前朝、与西域、甚至与已故太妃可有关联！查观星台近年的所有用度、人员变动、异常记录！动用一切手段，但要隐秘！”
“遵命！”莫云领命，身形迅速消失在廊外。
孙思文看着昏迷不醒的柳三变，又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那光明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姜国公，若国师真有异心...其经营多年，爪牙必深植各处。柳相昏迷，我等如断一臂，恐...力有未逮。”
姜震山沉默片刻，缓缓道：“柳相倒下前，定已有所安排。他既料到今日之危，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留后手。我们守住帝都，等陛下回銮，便是大功。至于国师...若他敢动，老夫的赤血军，也不是摆设！”
话虽如此，两人心中都清楚，一场席卷帝都乃至整个鼎朝的风暴，已然迫在眉睫。而风暴的中心，便是那座高耸入云、向来神秘莫测的观星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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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龙骧卫营地。
休整进入第二日。营地气氛依旧紧张，但秩序井然。天工院弟子日夜不休地分析着战利品，石勇亲自带人审讯俘虏、侦查外围，北鹏则一边疗伤，一边尝试与那神秘男孩进行更深入的沟通。
男孩的状态略有改善，虽然依旧无法言语、记忆混乱，但对北鹏的依赖和信任明显增加。他不再时刻惊恐，偶尔甚至会模仿龙骧卫士兵的简单动作，或者对着沙枣树上的小鸟露出好奇的神情。只是，每次北鹏尝试用神念询问更深层的问题（如他的来历、力量来源、对“门”的具体认知），男孩就会露出痛苦迷茫的表情，摇头不止。
他就像一个被强行塞入了无数破碎信息和强大力量，却丢失了所有“说明书”和“记忆索引”的容器。
北鹏也不强求。他让陆小荷负责照料男孩，自己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自身状态和局势的思考中。
天工院的最新分析报告摆在他面前。蛇纹令牌与鲛人先祖玄铁令的结构相似性，已经确认无误。这意味着，西域“拜蛇教”的力量源头，很可能与上古订立“绝地天通”盟约的某些存在同源，甚至...就是当年“背叛者”一方的传承。
“木尊者”寻找楼兰遗宝和“真龙后裔”，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打开楼兰幻境，更可能是想利用“真龙”之力（或模仿品），结合某种上古遗留的“门径”，尝试沟通或召唤域外“主宰”的更大力量。
而那个被模仿的“真龙”原型...很可能就是男孩所属的族群。
“陛下，”李明远匆匆走进帐篷，脸色有些古怪，“我们在分析从黑石堡带出的那些破碎经卷时，发现了几段关于‘钥匙’的残缺描述。虽然大部分文字无法解读，但配合之前那张地图，我们大致推测出，‘三星汇，沙海开’可能不仅仅指三个信物在‘蛇心’处汇聚。其过程...可能带有强烈的‘祭祀’性质。”
“祭祀？”
“是。经卷残文中反复出现‘血染沙’、‘骨为阶’、‘泪作引’的字样，而且有‘逆运归源’、‘接引星骸’等语句。”李明远语气沉重，“我们怀疑，所谓的‘王室之血’、‘祭司之骨’、‘国灵之泪’，很可能需要在‘蛇心’处，以特定的仪式‘消耗’掉，才能打开通往楼兰幻境的‘门’。这个过程...可能充满危险和...牺牲。”
北鹏眼神微凝。消耗掉？那意味着，即便他们找到了三样东西，也可能在使用后失去它们。而且，仪式本身的风险未知。
“还有，”李明远补充道，“关于那个男孩...我们在一些最古老、字迹最模糊的残片上，看到了一个反复出现的、类似‘茧’或‘卵’的符号，旁边标注的读音残片，与上古语中‘守护者’、‘封印之钥’的发音部分吻合。也许...他本身，就是某种‘活着的钥匙’或‘封印的一部分’？”
线索越发扑朔迷离。男孩是关键，三信物是关键，“蛇心”处的仪式是关键。但这些关键如何拼凑成完整的图景，依旧模糊。
就在这时，石勇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色铁青，手中捏着一枚刚刚从信鹰腿上取下的、带有皇城司最高紧急标识的密信铜管。
“陛下！帝都急报！”石勇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和担忧，“柳相...遭人暗算，重伤昏迷！昏迷前留下线索，直指...当朝国师！”
北鹏猛地站起，接过铜管，迅速拆开阅读。密信是赵常和莫云联名发出，详细汇报了金城遭遇拜蛇教死士、发现双头蛇徽记、关联前朝镇南公府，以及柳三变故讯和“小心国师”的警告。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北鹏心中。
国师...
那个常年深居观星台，极少参与朝政，只在重大祭祀和天象异变时出现，被先帝尊为“帝师”，地位超然的老者...
竟然可能是勾结西域、谋害太妃、颠覆镇南公府、甚至意图打开域外之门的幕后黑手？！
震惊之后，是滔天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柳三变重伤昏迷，帝都失去定海神针。国师经营多年，党羽未知。姜震山和孙思文能否稳住局面？赵常能否在金城挖出更多铁证？
而他，却被拖在西域沙海，鞭长莫及！
“陛下，”石勇沉声道，“国师若反，帝都危矣！末将请命，率一部精锐轻骑，星夜兼程回援帝都！”
北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重新坐下，手指在简易沙盘上缓缓敲击。
“国师隐忍至今，必有所图。柳相昏迷，是意外，也可能打乱了他的步骤。但他绝不会轻易罢手。”北鹏分析，“他若真想动手，最佳时机应是朕远离帝都、柳相倒下、朝局不稳的此刻。姜国公和孙大人虽能暂稳局势，但若国师掌握着我们不知道的力量或后手...”
他看向沙盘上标记的“蛇心”位置，又看向一旁安静玩耍沙子的男孩。
国师想要“门”打开。钥匙是三信物和这个男孩。
而他们，现在手握部分信物线索和男孩，正在前往“蛇心”的路上。
“我们不能回去。”北鹏最终做出决断，“回去，正中国师下怀。他会趁我们回援、帝都空虚之际，要么发动政变，要么...亲自来西域，夺取他需要的东西，完成他的仪式。”
“那帝都...”
“相信姜震山，相信孙思文，相信赵常和莫云。”北鹏眼神锐利，“他们不是庸才。国师要动，也要顾忌赤血军和皇城司。短时间内，帝都乱不了。而我们，必须抢在国师可能采取的行动之前，抵达‘蛇心’，弄清真相，掌控‘门’的主动权！”
他站起身，一股决绝的气势弥漫开来：“传令！休整提前结束！明日拂晓，拔营出发，目标——‘蛇心’区域！石勇，你亲自挑选三百最精锐者，携带所有重型装备和补给，作为先锋，提前半日出发，清理道路，侦查险情。其余人马，由韩坚统领，保护天工院和...这个孩子，随后跟进。”
“李明远，周正阳，给你们一夜时间，将所有分析结果和推测整理成册，绘制最详尽的前进路线和‘蛇心’区域预想图。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那里！”
“末将\/学生领命！”众人肃然应诺。
北鹏走到帐篷口，望向东方。帝都的方向，此刻应是晨光熹微。柳三变，你一定要挺住。姜震山，孙思文，赵常...守住朕的江山。
他转身，又看向西北，那片被称为“蛇心”的死亡沙海。
国师...不管你藏着什么面目，打着什么算盘。这扇“门”，由不得你肆意开启。
九鼎的秘密，绝地天通的真相，域外的威胁...还有这孩子的命运。
就让我们，在流沙海的最深处，做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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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同一时刻。
金城，一处极其隐蔽的民宅地下密室。
赵常擦去脸上的血污和汗渍，看着面前一个被特制镣铐锁住、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这是他们苦战一夜，付出十余条人命代价，才活捉到的一名“拜蛇教”香主级头目。
此人骨头极硬，寻常刑讯毫无作用，甚至几次试图自尽。赵常不得不动用了一些非常手段——结合了皇城司秘传的逼供手法和从天工院讨来的、能放大痛苦感知的“灼神散”。
此刻，这名香主眼神涣散，浑身痉挛，心理防线已到了崩溃边缘。
“说...”赵常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双头蛇徽记...代表谁？帝都‘那位’...是谁？‘祭品’...送去了哪里？‘门’...到底是什么？”
香主嘴唇颤抖，似乎在抵抗最后的意志。
赵常凑近，几乎贴着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你认识这个图案吗？”他摊开手掌，掌心用朱砂临时画了一个极其简易的、与蛇形符号结合的“观星台”轮廓。
那是柳三变故讯中，舆图上鲜血浸染的图案与位置的结合！
香主的瞳孔骤然放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他...他...是...”香主的精神防线终于彻底崩溃，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观星...之主...双蛇...之瞳...‘门’...是...归墟...亦是...飞升...”
话音未落，他猛然瞪大了眼睛，七窍之中，竟然同时渗出漆黑如墨、散发着恶臭的血液！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气绝身亡！
“该死！是体内的禁制发作了！”旁边的皇城司刑讯高手懊恼道。
赵常脸色阴沉如水。虽然没能得到完整的名字，但“观星之主”、“双蛇之瞳”，已经足够与柳相留下的线索印证了。
国师！
而且，“归墟亦是飞升”...这句话，让他不寒而栗。
归墟，是万物终结之地。飞升，是修士超脱之途。
将这两者等同...国师和他背后的“主宰”，究竟想打开一扇通往何处的“门”？！是彻底的毁灭，还是某种扭曲的“超脱”？
赵常猛地起身：“立刻！将此人遗言和所有证据，再次八百里加急，密奏陛下和姜国公、孙大人！另外，调动我们在西域方向的所有暗线，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份情报，送到陛下手中！要快！”
他知道，自己可能触碰到了这个阴谋最核心、也最危险的秘密。
风暴，已经不再局限于帝都或西域。
它正在席卷整个九州。
而旋涡的中心，正在向那片被黄沙掩埋了千年秘密的“蛇心”，急速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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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海深处，“蛇心”区域边缘。
一座完全由黑色流沙自然堆砌而成的、高达百丈的巨型沙丘之巅，一个披着暗金色斗篷、面容完全隐藏在兜帽阴影中的身影，静静伫立。
他手中握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拳头大小、不断变换着紫红黑三色光泽晶体的骨杖。杖身轻轻顿地。
脚下，庞大的黑色沙丘，如同拥有生命般，开始缓缓“流动”，改变着形状。沙丘深处，传来低沉而古老的共鸣，仿佛巨兽苏醒的喘息。
远处，更多的沙丘开始响应，移动。整片“蛇心”区域的流沙，违背了自然规律，开始朝着某个中心点，缓缓旋转、汇聚。
一个直径超过千丈的、缓慢旋转的流沙漩涡雏形，正在形成。
漩涡的中心下方，无尽的黑暗深处，似乎有某种庞大无匹的存在，被这流沙的异动和远方“祭司之骨”的消亡、“蛇母”投影的溃散所惊扰，发出了不满的、令整个沙海地基都为之震颤的闷响。
暗金色斗篷身影抬起头，兜帽阴影下，两点幽绿如鬼火的光芒微微闪烁，望向东南方——那是龙骧卫营地的方向。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千年不曾开口的声音，随风飘散：
“棋子...都落位了...”
“钥匙...也快到了...”
“这场延续了千年的棋局...终局，该开始了...”
“主宰...将重临此界...”
“而你们...都将成为...新世界的...基石...”
风，卷起斗篷的一角，露出其下暗金色长袍上，以最精细的绣工描绘的——两条狰狞纠缠、欲要噬天的双头巨蛇。
蛇瞳猩红，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