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嗡鸣声,仿佛是整个空间在痛苦地抽搐后,归于死寂的叹息。
传送阵彻底崩溃了。
那笼罩在心头、如同实质的邪恶威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天空中的巨大伤口愈合,只剩下硝烟和尘埃。
战场上,出现了短暂的、令人心悸的真空般的寂静。
听不到怪物疯狂的嘶吼了,听不到能量对撞的轰鸣了,甚至听不到自己因为恐惧或激动而狂跳的心跳声——耳朵里只剩下一种高频的、因巨响过后而产生的嗡鸣。
但这寂静,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然后,是声音的回归。
不是战斗的声音,而是……活下来的声音。
粗重、艰难、带着血沫的喘息声,从战场的各个角落响起。
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从废墟的掩体下、从倒伏的躯体旁传来。
还有……脚步声。
踉踉跄跄的、沉重的、拖沓的脚步声。
视线开始从模糊和眩晕中恢复,残存的、还保有最后一丝行动能力和清醒意识的人们,艰难地从各自的藏身处、掩体后、甚至同伴的尸体旁,抬起头,站起身。
他们的目光,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同一个方向——防线核心那片最残破、却也似乎坚持到了最后的区域。
那里,火焰还未完全熄灭,黑烟还在升腾。
那里,躺着刚刚创造了奇迹、却也似乎因此倒下的英雄。
更重要的是,那里,似乎还有人在活动——陈浩那几乎嘶哑的呼喊,石猛挣扎着想要站起的动作,还有医疗兵匆忙跑动的白色身影。
在这个遍地死尸、怪物残骸、能量乱流仍未完全平息、远处还有零星战斗声的绝望地狱里,那片区域,就像暴风雨后海面上最后一块还能看见的、微弱的灯塔之光。
即使那光芒,看起来也随时会熄灭。
但,那是光。
是方向。
是……最后的希望锚点。
没有命令。
没有呼喊。
甚至没有眼神的交流。
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求生欲和凝聚力的无声共识,在所有幸存者心中升起。
过去。
到那里去。
到还有同伴、还有抵抗、还有“活着”迹象的地方去!
一个断了手臂、用布条胡乱捆住伤口、脸色惨白的龙组战士,咬着牙,扶着半截断墙,一步步挪了过去。
两名互相搀扶、身上战袍破碎、满脸血污的学院选手,对视一眼,也沉默地、一瘸一拐地朝着那个方向移动。
更远处,几个侥幸存活、吓破了胆、但总算还知道跟着人群更安全的平民观众,也哆哆嗦嗦地、连滚带爬地汇入了这股微弱的人流。
甚至有两名之前被打散、正在附近废墟中搜寻幸存战友的医疗兵,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背着药箱,快步跑了过来。
他们如同被风暴摧残后,本能寻找岩石缝隙躲避的幸存鸟群,从四面八方的废墟和阴影中,收拢、汇聚。
目标明确,却又无比简单:活下去,守在那里。
人们沉默地、跌跌撞撞地来到这片残破的防线边缘。
没人说话,也没人指挥。
断臂的战士,用还能动的那只手,捡起地上半截变形的金属杆,默默地站在了一处被炸开的缺口旁,尽管他连站稳都困难。
互相搀扶的选手,松开了彼此,靠着断墙坐下,却依旧警惕地望向外面怪物可能袭来的方向,尽管他们的武器早已丢失或损毁。
平民们挤在相对完好的掩体角落,尽可能地蜷缩身体,减少存在感,但他们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防线外那片危险的区域。
后来的医疗兵,则立刻加入了陈浩和那几名先到同伴的行列,开始更加有序地对重伤员进行检查和初步处理。
一个简陋、脆弱、却因为众人的到来而莫名多了几分“人气”和“硬度”的临时抵抗据点,就这样在废墟中,无声地构筑了起来。
他们的目标统一而纯粹:守住这里,守住彼此,撑到外面彻底安全,撑到更强大的援军到来……或者,就像那个无声共识里最坏也最现实的打算——撑到最后一刻,一起倒下。
而这个临时据点的核心,那真正吸引所有人凝聚过来的重心,就在防线的最中央,也是最毫无防护的地方。
那里,躺着四个人。
林风,仰面朝天,双目空洞,气息微弱如游丝。
苏沐晴,安静地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周身寒气微弱。
赵小琳,被陈浩小心地安置在林风旁边,依旧昏迷,七窍血迹未干。
冷锋,躺在另一侧,全身绷带,仪器屏幕上的线条微弱但顽强。
还有靠坐在墙边,胸口渗血、眼睛却死死盯着林风的石猛。
他们五人,是这片战场上最后的、也是最闪耀的星辰。他们倒下了,光芒黯淡了,甚至可能即将熄灭。
但正是因为他们之前的燃烧,因为他们用生命和灵魂创造出的奇迹,才驱散了最深沉的黑暗,才让这片废墟有了“守下去”的意义。
英雄倒下了。
但英雄用生命守护的东西——这片还有活人气息、还有抵抗意志的方寸之地,这些因为英雄而幸存下来的人们——不能,也不愿,就这么轻易地再次被黑暗吞噬。
哪怕他们自己已经无力再战。
哪怕守护他们的,只是一群伤痕累累、近乎麻木的幸存者。
这是一种沉默的誓言,一种无言的传承。
守住这里,就是守住英雄最后的光芒。
也是守住自己……作为“人”,而非待宰羔羊的,最后的尊严与呼吸。
临时据点,如同暴风雨中勉强拼凑起来的朽木筏子,在血海尸山上飘摇。聚集过来的人们,大多眼神麻木,伤痕累累,手中武器残破或干脆没有。
绝望吗?当然。
但奇怪的是,当人们背靠背站在一起,哪怕只是沉默地守着这片方寸之地时,那几乎要将灵魂都冻僵的绝望感,似乎被什么东西冲淡了一丝。
理智开始慢慢从恐惧和混乱中复苏,幸存者们开始用近乎本能的方式,分析着眼前这看似绝境中,可能存在的、微弱的……机会。
首先是客观压力的变化。
最恐怖的、令人窒息的“无穷无尽”感,消失了。
一个断了胳膊的龙组老兵,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块上,浑浊的眼睛扫过防线外那些还在游荡、但明显失去了之前那股疯狂劲头的怪物残影,嘶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
“裂缝……没了。” 他咳嗽两声,吐出带血的唾沫,“这些杂种,死一个,少一个,不会再从娘胎里往外蹦了。”
很简单的事实,却像一剂强心针。
是的,敌人不再“无限”了。虽然外面还有不少,但它们的总数是固定的,杀一个,压力就减一分。这和在潮水中挣扎,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另一个受伤的学院选手,擦了把脸上的血污,低声补充:“而且你们看……它们身上那层红黑色的光,是不是淡了?动作好像也没那么快了?”
众人仔细看去,果然。
那些影犬奔跑扑击的速度,比之前慢了半拍,甚至有些踉跄。掠夺者挥舞利爪的力量似乎也减弱了,砸在掩体上不再是震耳欲聋的闷响。就连少数几只还在远处逡巡的撕裂者,身上的能量波动也极不稳定,时强时弱。
失去了与传送阵和虚空界域的稳定连接,这些怪物就像断了电的机器,机能正在不可逆转地衰减。
敌人的数量恒定,且实力在削弱。这就是最根本、也最宝贵的客观转机。
其次是主观上,那几乎被压垮的意志中,重新燃起的一丝火星——榜样。
人们沉默着,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瞥向防线中央那几个昏迷或重伤的身影。
林风那干枯灰败、却依旧保持着某种不屈姿态的侧影。
苏沐晴苍白如雪、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安静睡颜。
石猛胸口渗血、却依旧死死瞪着眼睛不肯闭上的倔强。
赵小琳脸上未干的血迹和紧蹙的眉头。
冷锋浑身绷带、却依旧散发着一丝冰冷锐气的轮廓。
还有陈浩那几乎站不稳、却依旧死死守在同伴身边、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身影。
这些画面,像是一幅幅用血与火绘成的图腾,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里,刻进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那个小子……跟那个黑袍怪物硬碰硬……” 一个平民模样、脸上带着擦伤的中年男人,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但深处,似乎又有一丝别的什么。
“冰……那么冷,却挡在了前面……” 一个年轻的女选手抱着膝盖,声音发颤,想起了苏沐晴展开冰封领域的那一幕。
“还有那个扔‘炸弹’的女娃……还有那个影子一样的人……” 另一个人接口道,声音低沉。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战前动员。
但一种无声的、却更加有力的信念,如同微弱的电流,在这些人之间悄然传递:
“连他们……都拼到了这种地步……”
“连那样年轻的少年少女,都能为了身后的人,做到那种程度……”
“我们……我们这些被他们保护下来的人……有什么脸面,现在就放弃?有什么资格,连守在这里都做不到?”
林风小队用他们的行动,用他们的牺牲,诠释了什么叫“战斗到最后一刻”,什么叫“守护”。即使他们现在已经倒下,但他们点燃的这把火,留下的这份精神,却如同不灭的余烬,依旧在幸存者们冰冷绝望的心中,隐隐发烫,提供着最后一点热量和支撑。
最后,是地形的利用。
虽然这片防线残破不堪,但它依托着原本的观众看台废墟,地势相对较高。居高临下,视野相对开阔,能提前发现靠近的威胁。
而且,经过之前最惨烈的攻防战,防线前堆积了大量的怪物尸体和建筑残骸。这些东西,此刻反而成了天然的障碍物和缓冲带。怪物想要冲进来,必须先越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速度必然受到影响,也给防守者提供了更多的反应时间。
一个老兵用还能动的手,指了指外面那堆由影犬、掠夺者残骸和破碎混凝土块混成的“垃圾山”,咧嘴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看,那些杂种的‘战友’,现在在帮咱们守门呢。”
压力骤减,榜样激励,地形可利用。
这些,就是这片废墟上,最后的幸存者们,所拥有的、微不足道却又真实存在的——微光与余烬。
靠着这点光与热,他们或许……真的能撑到,真正的黎明降临。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刚刚在幸存者们心中点燃一丝微光。
而绝望,从不甘心退场。
短暂的寂静,如同暴风雨前虚假的安宁,被更加狂暴、更加歇斯底里的嘶吼彻底撕碎!
“嗷吼——!!!”
远处,那几只仅存的、体型庞大、镰刀前肢闪烁着危险光泽的“虚空撕裂者”,首先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里不再有之前的冰冷和秩序,只剩下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以及……对一切活物的、不加掩饰的毁灭欲望!
传送阵崩溃,裂缝弥合。
对于这些来自虚空界域的入侵者而言,这不仅仅意味着“增援断绝”。
更意味着……退路已绝!
它们被彻底困在了这个陌生的、充满敌对能量的世界!就像被扔进滚烫油锅里的鱼,除了在剧烈的痛苦中拼命挣扎、撕咬周围的一切,直到自己也被炸熟,再无其他选择!
这种认知,如同最猛烈的毒药,注入了每一个残余虚空生物那混乱而邪恶的意识核心,将它们推向了极致的疯狂!
“来了!它们疯了!!” 那个断臂老兵瞳孔骤缩,嘶声吼道。
话音未落,那几只撕裂者已经动了!
它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寻找破绽,不再保存体力,甚至无视了身上因为能量不稳而迸发的黑紫色电火花!
它们燃烧着体内最后、也是最狂暴的虚空能量,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如同几台失控的、燃烧着地狱火焰的攻城锤,朝着这片最后的幸存者据点,埋头猛撞过来!
轰!轰隆!
沉重的撞击声接连响起!它们直接用庞大的身躯,狠狠撞击在防线外围堆积的怪物尸骸和建筑残骸构成的障碍物上!每一次撞击,都地动山摇,碎石和腐烂的血肉四处飞溅!障碍物被迅速撞开、踏平!
“挡住!别让它们靠近核心!” 陈浩目眦欲裂,但他此刻几乎没有任何战力,只能嘶声呐喊。
几个还有余力的龙组战士和学院选手,咬着牙,将残存的灵能注入手中破破烂烂的武器,释放出微弱的光束或刃气,试图阻拦。
但他们的攻击,落在燃烧状态、甲壳硬度似乎因疯狂而更加惊人的撕裂者身上,如同隔靴搔痒,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反而更激起了对方的凶性!
一只撕裂者挥动镰刀前肢,带起凄厉的破空声,狠狠劈向一处掩体!
嗤啦——!
坚固的混凝土掩体如同豆腐般被切开,躲在后面的一名伤员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恐怖的刃风撕裂!
“小心自爆!!” 另一声更加凄厉的警告响起。
只见几只动作稍慢、但体型同样不小的“虚空掠夺者”,没有像往常那样挥舞利爪冲锋,而是眼中闪烁着一种同归于尽的、令人心寒的红光,不顾一切地加速,直冲防线最薄弱的一处缺口!
它们的目标,根本不是杀人,而是……冲到近前!
在距离防线不足二十米的地方,其中一只掠夺者身体猛地膨胀、发光,体内传来不祥的能量尖啸——
轰!!!
一团混合着暗红与黑色的能量火球猛地炸开!狂暴的冲击波裹挟着锐利的骨刺和腐蚀性能量液,如同死神挥出的镰刀,横扫一片!
“啊——!” 惨叫声响起,几名躲闪不及的幸存者被冲击波掀飞,或被骨刺穿透,倒在血泊中。那处本就脆弱的缺口,被炸得更加开阔,尘土混合着血雾弥漫。
这根本不是攻击,这是自杀式爆破!
而更多的、如同黑色潮水般的“影犬”,则汇集成更加密集、更加疯狂的集群,发出刺耳的尖啸,从各个方向,不顾伤亡地扑向防线!
它们不再讲究配合,不再寻找弱点。就是冲!用数量,用身体,用牙齿和爪子,去消耗防守者最后的力量,去填补同伴自爆炸开的缺口,去试图用尸山血海,硬生生淹没这片最后的孤岛!
一只影犬被金属杆捅穿,却依旧用最后的力气向前扑,爪子几乎抓到一个平民的脸。
另一只被能量光束击碎半边身体,残躯却拖着内脏继续爬行,咬向一名伤员的脚踝。
还有更多,如同黑色的蝗虫,从障碍物的缝隙、从炸开的缺口,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压力,非但没有因为敌人的“断粮”而减轻,反而因为这种不计代价、悍不畏死的、完全疯狂的最后一搏,变得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窒息!
之前,怪物们的进攻虽然凶猛,但似乎还有章法,有节奏,像是在执行某种战术。
而现在,它们纯粹是在发泄,在毁灭,在拖着一切陪葬!
个体实力可能因为能量供给断绝而有所下降,但这种集群性的、自杀式的疯狂,所带来的冲击力和破坏性,甚至远超之前有秩序的进攻!
防线在颤抖。
幸存者们在惨叫、在怒吼、在拼死抵抗,但人数和力量上的绝对劣势,在这波狂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每一秒,都有人倒下。
每一刻,防线都在被压缩,被侵蚀。
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微光和信念,在这困兽绝境般的疯狂反扑面前,如同暴风雨中的烛火,剧烈地摇曳,随时可能被彻底扑灭。
机会,转瞬即逝。
阻碍,以最残酷、最血腥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