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兽的疯狂撕咬,如同永不停歇的黑色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摇摇欲坠的防线。
而防线本身,这道由残存意志和血肉之躯构筑的最后壁垒,此刻也到了彻底枯竭的边缘。
首先是战力,几乎归零。
还能勉强站起来、挥动武器、或者至少能扔块石头的人,放眼望去,稀稀拉拉,不足百人。
而且,人人带伤。
断臂的、瘸腿的、脸上血肉模糊的、腹部简单缠着渗血布条的……重伤员早已被转移到相对靠后的核心区域,此刻还守在缺口和障碍物后的,大多是还能动弹的“轻伤员”,但这个“轻”,也只是相对而言。
他们的灵能早已在之前的漫长战斗中耗尽,此刻完全是在透支体力,依靠着残存的肌肉记忆和生存本能在战斗。
武器?早已不是什么灵能步枪或光剑。
是半截扭曲变形的金属杆。
是随手捡起的、边缘锋利的混凝土块。
是从死去怪物身上掰下来的、还沾着粘液的骨刺或断爪。
甚至是自己战友遗落在地上的、没有能量、纯粹靠重量的金属盾牌碎片。
一个年轻的学院选手,右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已经骨折。他用左手攥着一块尖锐的石头,狠狠砸向一只试图从障碍物缝隙钻进来的影犬头颅。石头砸碎了影犬的脑袋,也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直流,但他只是麻木地甩甩手,又去捡另一块石头。
核心战力,几乎真空。
石猛靠坐在墙边,胸口那恐怖的凹陷和不断渗出的鲜血,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风箱。他想站起来,哪怕只是用身体去堵一个缺口,但稍微一动,剧痛就让他眼前发黑,只能徒劳地用拳头砸着地面,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用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防线外,仿佛要用目光杀死敌人。
陈浩,是此刻防线“指挥”和精神上的最后支柱。但他自己的状态,比纸糊的强不了多少。
他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额头布满了因极度透支而渗出的、冰冷的虚汗。他手中握着一块原本是他那个小型防御阵盘的核心部件,此刻能量早已耗尽,只剩下布满裂纹的金属外壳。他无意识地用尽全力攥着它,锋利的金属边缘深深嵌入手掌,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无声地滴落在他脚边的焦土上,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精神力严重透支,识海刺痛欲裂,只能勉强维持着一个覆盖范围极小、光芒黯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防御阵法雏形,聊胜于无地护着身后躺着的林风几人。同时,他还要用嘶哑到几乎失声、仿佛砂纸摩擦般的嗓子,对周围还能动的人发出指令:
“左翼……三号缺口……有两只……补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气息。
他指的那个缺口,刚才被一只自爆的掠夺者炸开,此刻正有两只影犬疯狂地试图钻进来。
被他喊到的那个手臂受伤的年轻武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咬着牙,拖着伤腿,踉跄着扑过去,用手里的半截金属管,狠狠捅向其中一只。
物资?早已是笑话。
灵能弹药?打光了。
能量电池?耗尽了。
急救药品?优先给了重伤员,也所剩无几。
干净的饮用水?在这片被鲜血、腐肉和能量污染的土地上,比黄金还珍贵。许多人嘴唇干裂出血,喉咙里如同火烧,却连舔一口自己伤口渗出的血都顾不上——那血腥味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干呕。
然后是心理,濒临崩溃。
希望,就像远处天边那道微光,你看得见,却感觉它永远不会到来。
传送阵崩溃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已被这漫长而血腥的等待和消耗磨灭殆尽。
龙组援军的先头部队呢?那零星突破进来的几个医疗兵和战士之后,就再没看到新的身影。远处外围依旧有隐约的战斗声传来,显然主力还在清理更外围的残余敌人。
每一秒的等待,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疲惫,如同看不见的深海,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人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渊。
精神与肉体的双重透支,早已超过了普通人所能承受的极限。许多人只是靠着本能和机械的动作在挥动武器,他们的眼神麻木,失去了焦点,动作迟钝,反应慢半拍。
防线上的沉默,比之前的怒吼和惨叫更可怕。那不是冷静,那是心力即将彻底耗尽,是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征兆。
“呜……” 防线后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可能是幸存观众),终于承受不住这无休止的恐怖和压力,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这哭声,在死寂的防线内,显得格外刺耳。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眼神涣散地看向后方,看向那片躺着英雄们的核心区域,又看向更远的、被废墟阻挡的出口方向,嘴唇翕动,似乎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或许,是在想着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退路。
任何一点崩溃的迹象,在这高压的、濒临极限的环境里,都可能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开来。一旦有第一个人丢下武器,抱头瘫坐,或者转身试图逃跑,那么整个防线就可能从内部土崩瓦解,不攻自破。
空气里,那股混合了浓烈血腥、焦糊肉体、以及虚空能量特有的冰冷、滑腻、仿佛带着铁锈和腐朽气息的怪异味道,无处不在,每一次呼吸都令人作呕。它不仅折磨着肉体,更在不断侵蚀、瓦解着人们最后的意志。
英雄们用生命和灵魂换来的宝贵“窗口期”,正在被这最后的、最疯狂的困兽反扑,快速地、无情地吞噬。
防线,这道枯竭的壁垒,在内外交困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碎裂的呻吟。
它,还能再承受几次冲击?
里面那些沉默的、失去了意识的英雄们,那些还在挣扎的幸存者们……
还能不能……等到真正的黎明,刺破这最深沉的黑暗?
困兽的疯狂,如同失控的绞肉机。
枯竭的壁垒,在绞肉机前发出濒临破碎的呻吟。
退?往哪里退?身后是昏迷的英雄,是再无退路的绝壁。
那么,只剩下最后的选择——站住。
用这残破的躯体,用这几乎耗尽的意志,用这最后还能称之为“活着”的一切,站住!像钉子一样,钉在这里!
战斗,早已退化。
退化到抛弃了一切技巧、一切章法、一切属于“武者”或“战士”的骄傲。
退化到最原始、最野蛮、只属于求生本能的——厮杀。
劈砍与钝击。
那个断了一只手臂的龙组老兵,不知何时,用牙齿死死咬住了一截从怪物身上砍下来的、边缘锋利的骨刃。仅剩的独臂,青筋暴起,挥舞着一根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比他大腿还粗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梁。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独眼赤红,看准一只扑向缺口的影犬,抡圆了金属梁,狠狠砸了下去!
砰!
沉闷到让人牙酸的撞击声!影犬的半个身子都被砸得凹陷下去,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当场毙命。但巨大的反震力也让他独臂虎口崩裂,鲜血染红了金属梁,整个人踉跄后退,险些摔倒。他吐掉嘴里咬着的骨刃(上面沾着他的血),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又嘶吼着举起金属梁,寻找下一个目标。
撞击与擒抱。
两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学院选手,身上华丽的战袍早已成了染血的破布条。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一只“虚空掠夺者”挥舞着利爪冲破了零星的阻拦,朝防线内部冲来。
“上!”
两人低吼一声,如同商量好一般,一左一右,猛地扑了上去!没有武器,就用身体!
一个死死抱住了掠夺者一条粗壮的后腿,另一个则不顾那挥舞的利爪可能将他开膛破肚,直接从侧面撞进了掠夺者的怀里,用肩膀和头死死顶住它的胸口!
掠夺者发出愤怒的嘶吼,利爪划破了抱住它那人的后背,鲜血瞬间染红衣袍。但两人咬紧牙关,死不松手!巨大的冲击力和两人的体重,硬生生将这只庞然大物拖得失去平衡,轰然侧倒!
“砸!”
旁边一个满脸是血、看不清面容的幸存者,立刻扑上来,举起一块脸盆大小的混凝土块,对准掠夺者暴露出来的、相对脆弱的头颅连接处,疯狂地猛砸下去!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脑浆迸裂!
那两个抱住怪物的选手,也耗尽了力气,瘫倒在掠夺者的尸体旁,大口喘着气,背上、肩上的伤口血肉模糊,但他们还活着。
徒手与撕咬。
更惨烈的角落。
一个看起来像是工作人员的中年男人,之前一直躲在后面,此刻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勇气,手里抓着一根断裂的钢筋,但钢筋在格挡一只影犬扑击时被撞飞了。
影犬猩红的眼睛盯着他,滴着口涎的利齿近在咫尺。
男人眼中闪过绝望,随即化为一股疯狂的狠劲!他怒吼一声,不闪不避,反而迎着影犬扑了上去!双手死死掐住影犬的脖子(尽管那脖子滑腻而有力),同时猛地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了影犬脖颈侧面一个微微鼓起的、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能量节点上!
“嗷——!” 影犬发出痛苦而惊怒的嘶鸣,疯狂挣扎,利爪在男人胸口和腹部抓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男人满嘴是腥臭粘稠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怪物的体液),但他死不松口,甚至更加用力地撕咬!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愤怒、绝望,都通过这一口发泄出去!
直到那只影犬抽搐着,脖子上的红光彻底熄灭,他才松开嘴,仰面倒下,胸腹间血肉模糊,不知死活。
防线,早已不再是一道由掩体和工事构成的物理墙壁。
它变成了一道由残破躯体、凝固发黑的血迹、扭曲的武器残骸、以及那几乎化为实质的、不屈意志共同构筑的——血肉堤坝!
每个人都成了这道堤坝上的一块顽石,一块残砖。
他们彼此依靠,背靠着背,传递着对方身体微弱的体温,听着彼此粗重艰难的喘息。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一个肩膀不经意的触碰,就能让即将崩溃的神经,再绷紧那么一瞬。
没有口号,没有战歌。
但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加沉重的共识,在每一个人心中激荡:
不能退!
身后……就是倒下的他们!
林风那空洞的眼神,苏沐晴苍白的脸,石猛赤红的双瞳,赵小琳脸上的血痕,冷锋绷带下的沉默,陈浩嘶哑的呼喊……
他们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用生命和灵魂创造了奇迹。
他们的战斗,还没有真正结束——他们还在呼吸,还在等待着希望。
那么,我们的战斗,也不能结束!
这份共同的信念,这份对英雄的守护之心,成了支撑这些早已超越极限的幸存者们,没有立刻精神崩溃、没有丢下武器瘫倒在地的唯一支柱。
然而,堤坝在洪水的疯狂冲击下,依旧在不可逆转地收缩。
防线被压缩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靠近最中心那片区域——那里,躺着林风五人,靠着石猛,站着陈浩。
一只撕裂者用镰刀前肢劈碎了最后一道外围障碍,巨大的身躯已经逼近到不足五十米!它猩红的复眼,似乎已经锁定了防线核心那几个“特别”的目标。
石猛看到那撕裂者冲来,目眦欲裂,发出困兽般的咆哮,不顾胸口的剧痛,挣扎着就要用身体去挡!
“石猛!别动!” 陈浩嘶哑的吼声响起,他用那只被金属碎片割得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按住了石猛的肩膀,“你动,防线就真垮了!相信……相信……”
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鲜血。他维持的那点微弱阵法光芒,已经黯淡到几乎融入背景的硝烟里,随时会熄灭。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威胁,用尽最后的精神力,感知着防线每一处的薄弱点,嘶哑地、断断续续地发出指令:
“右……右翼……集中……拦住它……别让它靠近中心……”
但右翼,还有多少人能“集中”?还有多少人能“拦住”那只燃烧着最后疯狂的神海境怪物?
血肉堤坝,即将被最汹涌的浪头,彻底拍碎。
最后的防线,最后的意志,还能坚持多久?
下一秒,还是下下一秒?
最后的危机。
防线,如同被反复捶打的薄冰,已经到了碎裂的临界点。
那只仅存的、也是最强大的“虚空撕裂者”,如同一座移动的死亡之山,硬生生撞开了最后几个用身体阻挡的幸存者。他们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撞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撕裂者身上布满了伤口,黑紫色的能量血液不断滴落,甲壳多处碎裂,但它眼中那疯狂的红光却燃烧到了极致。它四只镰刀般的前肢,高高扬起,上面凝聚着最后也是最纯粹的黑暗能量,形成四道扭曲的、散发着毁灭气息的黑色能量刃!
它的复眼,死死锁定了前方——防线最核心处,那几个躺在地上毫无声息,以及那个靠墙坐着、目眦欲裂却无法动弹的身影。
那是英雄,也是此刻最脆弱的靶子。
石猛看到了那扬起的刀臂,看到了那锁定自己的猩红目光。他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不甘!他想站起来,想用自己碎裂的胸骨去挡,哪怕只能为同伴争取零点一秒!但他做不到!剧痛和失血让他连抬起手臂都困难,只能发出一声混合着血沫的、绝望的怒吼:
“操——你——妈——!!!”
陈浩就站在林风他们身前。他看到撕裂者冲破了最后的人墙,看到那四道致命的黑暗能量刃凝聚,看到石猛徒劳的怒吼。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早已干涸嘶哑,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昏迷的同伴,又看了看旁边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石猛。
然后,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而是坦然。他能做的,已经全部做了。最后,至少……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
黑暗能量刃撕裂空气的尖啸,仿佛死神的狞笑,已然临头!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心脏都仿佛要停止跳动的刹那——
光!
不是从地面,不是从防线内部。
是从天上!
从极高处,那被硝烟和能量尘埃遮蔽的云层之上!
三道炽白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纯粹到仿佛不含任何杂质、带着一种净化一切污秽与邪恶的凛然气息的能量光束,如同神话中刺破黑暗的神罚之矛,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垂直贯穿而下!
它们的速度超越了思维,甚至超越了声音!
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残影的瞬间,就已经同时命中了目标——那只高举刀臂、即将斩落的虚空撕裂者!
第一道,命中其狰狞的头颅中央!
第二道,贯穿其胸腹之间的能量核心!
第三道,击穿其腰腹连接处的甲壳薄弱点!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
没有血肉横飞的惨状。
只有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绝对的湮灭!
撕裂者庞大的身躯,那高举的、凝聚着毁灭能量的刀臂,以及它身上翻涌的黑暗气息,在接触到那三道炽白光束的瞬间,就如同暴露在正午烈日下的薄霜,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汽化、消散!
连一点残渣,一缕黑烟,都没有留下!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
光束余势未衰,轰击在地面上,将其周围方圆十米内的其他怪物残骸、碎石瓦砾,也一并净化、抹除,在地面上留下了三个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散发着微微焦糊和纯净能量气息的圆形孔洞!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战场上所有的声音——怪物的嘶吼、武器的碰撞、伤员的呻吟——仿佛都被这三道光束带来的绝对威压和视觉冲击,强行掐断了!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包括那些疯狂的怪物,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超越理解的天罚所震慑。
这寂静,只持续了不到半秒。
紧接着——
吼————!!!
一阵刺耳到仿佛要将所有人的耳膜都撕裂、却又带着某种古老、威严、不容置疑的韵律的尖锐破空声,如同远古巨龙的愤怒咆哮,从极高的天空之上,轰然压下!
这声音瞬间盖过了一切,直冲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