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镇北废弃货仓区。
这里比鬼哭湾更靠近镇子,但荒凉程度不遑多让。
大片歪斜坍塌的木结构仓库像巨兽的骸骨,沉默地匍匐在昏黄天光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朽木、霉烂货物和老鼠排泄物的混合气味,地面坑洼,积着发黑的污水。
远处冥河的水流声在这里变得沉闷,仿佛被这片死寂的区域吸收了大半。
张道一贴着半堵残墙的阴影移动,脚步轻得像猫。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手,谨慎地扫过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连老鼠窸窣的声音都没有。
根据老油条的说法,夜游神最近常在这一带活动,似乎在寻找某个旧仓库里的东西。具体是哪个仓库,没人知道。
张道一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拔开塞子,倒出一点暗紫色的粉末在掌心,那是阴煞草粉末。
他用指尖蘸了一点,轻轻抹在两边太阳穴和眉心。一股冰寒刺骨、带着辛辣气息的感觉瞬间侵入皮肤,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但随之而来的,是对周围阴气波动的感知陡然清晰了数倍。
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
杂乱、微弱、无处不在的阴气背景中,有几个地方的波动不太一样。
左前方第三个仓库废墟深处,阴气格外凝实且混乱,像是有什么东西长期盘踞。右后方那排几乎完全倒塌的货架下,阴气带着一种锐利的标记感,像是近期被强大的力量扰动过。
而正前方,大约五十米外,一个外表相对完好的双层砖石仓库背后。那里的阴气流动呈现一种奇特的有序状态,仿佛被什么力量梳理过,形成了一个微弱的、不易察觉的“静默区”。
静默区。有人用力量清理并维持了那片区域的干净。
就是那里了。
张道一深吸一口气,压下涂抹阴煞草带来的不适感,将剩下的粉末小心收好。
他没有直接走向那个仓库,而是绕了一个弧线,从侧面一堆废弃的木箱和生锈铁桶后面,缓缓靠近。
距离仓库还有二十米时,他停了下来,藏身在一根倾倒的水泥柱后。
仓库侧面有一扇小门,虚掩着。
门缝里,透出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暗金色的光芒。不是油灯或火把的光,更像是某种自发光体。
就是这里了。
张道一没有立刻上前。他需要先观察,也需要一个入场的契机。直接闯进去是找死。
他需要让对方允许他进去,或者至少,注意到他且不立刻攻击。
他想了想,从腰间取下那个装着断魂烧烈酒的小皮囊,打开塞子。浓烈刺鼻的酒气立刻弥漫开来。
这酒本身阴气重,但在阴煞草加持的感知下,它就像黑暗中的一小团移动的污点,很显眼。
他捏着皮囊,将酒气缓缓朝着仓库小门的方向扇动。
一次,两次。
门缝里那暗金色的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
“既然来了,何必鬼鬼祟祟?”一个清朗、平静,带着些许金属质感的声音,从仓库内传出,不大,却清晰地穿透墙壁,落在张道一耳边。正是那晚在夜市听到的声音。
被发现了。但对方似乎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张道一不再隐藏,从水泥柱后走出,朗声道:“深夜打扰,实非得已。在下张道一,想与‘夜游神’阁下,做笔交易。”
仓库内沉默了片刻。
“进来说话。”那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
张道一握了握拳,左手寒气微凝以备不测,右手提着酒囊,迈步走向那扇小门。
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里面拉开。
仓库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也干净得多。
地面上的灰尘和杂物被清扫到角落,中央空出一片区域。
那里摆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布满划痕的旧木桌,桌上放着一盏造型古朴的、散发着暗金色光芒的青铜油灯。
灯焰稳定,没有丝毫摇曳,照亮了桌边坐着的人影。
正是那晚的兜帽男子。他依旧穿着深色布衣,但兜帽摘下放在一旁,露出一张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线条清晰、肤色略显苍白的面容。
他的眼睛是浅灰色的,瞳孔在暗金色灯光下显得有些深邃,正平静地打量着走进来的张道一。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金色的钱币,正是那晚用来打发巡夜鬼的那种。
“坐。”夜游神指了指桌对面一张简陋的木凳,“你说,交易?”
张道一依言坐下,将酒囊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我知道阁下在寻找冥河的旧物。我手里有一些关于旧物下落的情报,或许对阁下有用。”
夜游神把玩金线的手指顿了顿,灰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兴趣:“哦?什么旧物?谁的情报?”
“比如,一个曾经活跃在冥河上,拥有规则级打捞天赋的捞尸人的准确活动范围,和近期状态。”
张道一缓缓说道,“又比如,关于冥河深处,某艘可能载有特殊物品的‘沉船’的模糊线索。”
这两个情报,前者来自他亲身遭遇,后者是他结合捞尸人的话、老油条的传言以及自己推测,半真半假捏合出来的诱饵。
夜游神眼中兴趣更浓,但语气依旧平淡:“你怎么证明你的情报有价值?捞尸人的传说我听过,但没人知道他在哪。沉船的线索更是虚无缥缈。”
“捞尸人就在上游鬼哭湾附近活动,状态很不稳定,介于疯狂和绝望之间,但他的打捞能力应该还在。”
张道一抛出部分真实信息,“至于沉船,我听说与一块冥河摆渡令的残片有关。那块残片,不久前在镇上出现过,但现在已经易主了。”
他紧紧盯着夜游神的反应。
听到“冥河摆渡令残片”,夜游神把玩金线的手指停了下来,灰色眼眸中锐光一闪:“残片在谁手里?”
“阴阳当铺,钱不语。”张道一坦然道,“我用它换了些急需的物资和情报。不过,钱不语似乎对那块残片另有打算,可能和几天后的河祭有关。”
他将话题引向河祭,既是试探,也是抛出更大的饵。
“河祭?”夜游神低声重复,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略带嘲讽的弧度,“你知道那是什么?”
“听说是一场祭祀,为了安抚冥河,或者开启一扇门。”张道一谨慎地回答,“但我还听说,这场祭祀,可能是个骗局。祭品,最终会成为某种养分。”
夜游神盯着张道一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意味:“你比我想象的知道得更多。看来,你不仅仅是路过的行商。你是玩家,而且是个很特别的玩家。”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判断。
张道一也没有否认:“彼此彼此。阁下不也一样?”
“我是收集者。”夜游神坦然道,“收集旧世界的碎片,是我在这个副本里的任务,也是我的兴趣。河祭确实是个有趣的仪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门可能是真的,但进门的路,和门后的东西,就未必了。”
他的话印证了捞尸人的部分说法,也透露出他知道的更多。
“阁下对进门感兴趣?”张道一问。
“我对门后可能存在的旧物感兴趣。”夜游神纠正道,“至于进门的方式,和谁一起进,我不太关心。当然,如果祭品名单上有我的名字,那另当别论。”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被选为祭品也不是什么大事。
“如果我能提供更详细的关于捞尸人、沉船,甚至河祭内部安排的情报,”
张道一身体微微前倾,属于【商人】的那种笃定和说服力开始自然流露,“阁下愿意用什么来交换?”
夜游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忆钱?道具?还是安全的承诺?”
“忆钱。”张道一毫不犹豫,“大量的忆钱。我需要为可能发生的变故做准备。”
“多少?”
“五百枚。”张道一报出一个天文数字。这几乎是摆渡人船费的五倍。
夜游神眉毛都没动一下:“你的情报,值这个价?”
“值不值,要看对谁。”
张道一镇定自若,“对只想活着离开的人来说,或许不值。但对一位想要收集旧世界碎片的收集者来说,关于捞尸人,一个活着的旧世界遗民的详细情报,关于可能载有摆渡令残片的沉船线索,以及关于河祭这个可能汇聚了多方势力、或许能接触到更多旧物的仪式的内部信息五百枚忆钱,恐怕只是入门费。”
他在夸大,在偷换概念,将零散、不确定的情报包装成一套完整的、极具吸引力的信息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