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薄雾弥漫,何崧猛地勒紧缰绳,胯下骏马长嘶立起,身后数百骑随之而停,溅起一片雪沫。
斥候自迷雾中折返:“大人,风雪吞了痕迹,前路断了!”
何崧眉峰紧锁,目光刺入茫茫雪色:“风雪夜行,百余里已是穷尽,他们必还陷在京畿地界。”
安平公主昨夜出城的消息,城门守将一刻未敢耽搁,直呈宫闱。
是以公主府的马车尚未折返,他已亲率禁卫疾出皇城,于落枫岭外寻得奄奄一息的绥安,一路追索至此,终究被这场风雪挡住。
他闭目,京畿舆图在黑暗中回溯铺展。
数十骑,动静不小,既要藏踪,必择僻径……何处可容马队,险而不绝……
他倏然睁眼:“赵铭,你领一队搜桃溪、夏坪山,每一处山谷岔路不得遗漏,若有踪迹,赤焰为号,余者,随我走!”
“遵命!”
骏马撞开层层雾霭,奔向寂静山林。
……
另一厢,小院中。
谢清予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呼吸微促:“你执意挟我,能逃几时?”
“能逃一刻,便是一刻。”朗卓自瓷瓶倾出几粒乌黑药丸,指尖抵上她唇瓣,强喂了进去。
她也并未打算抗拒,咽下药,苦涩在舌根蔓延,缓和片刻,脸上终见生气:“若我是你,此刻早已远遁千里。”
她忽地扬起唇角,笑意却冷:“也好,你这条命,想来很快就会交到本宫手上。”
朗卓恍若未闻,双手撑向她身侧,眸底光影诡谲:“若那夜……重来一次,你我之间会不会换一个开始?”
谢清予被迫后仰,闻言只觉荒谬至极:“妄想!你装得再好,于本宫而言也不过是履下积雪,泥泞而已。”
她目光忽然凝在他脸上,嗤笑:“怎么,朗二公子挨了几回刀子,反倒生出癖好,对我这下手之人动了妄念?”
朗卓怔了一瞬,气息猛然迫近:“那殿下可知,你这无妄之灾,并非在我。”
如愿窥见她眼底闪过的惊愕,他猝然闷笑:“是淑妃,她的好儿子心心念念你的状元郎,设此毒计,待李牧成了驸马,那人便再也不能惦念了。”
谢清予蓦然蹙眉。
竟是如此……
然伤害已成,动机与过程,又有何意义?
“纵如你所言,也休想抵消本宫对你恨之入骨。”
她毫不掩饰的厌弃刺得朗卓眸光骤沉,他猛地攥住她手腕,将她狠狠掼进褥中:“我固卑劣,殿下又比我高洁几分?”
“疯子!放开!”谢清予心口狂跳,挣扎却被他轻易制住。
朗卓骤然大笑,膝盖抵住她双腿,眼中一片晦暗:“让我算算……大行皇帝驾崩那夜,你与你的状元郎又在哪方榻上缠绵?”
他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细腻肌肤,声音陡然低柔下去:“自我记事,娘亲每月总有几日闭门不出。我当她病了,捧着最爱的甜酥去寻……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谢清予胸口窒闷,偏头欲避。
朗卓掐着她的下巴扳回,嘴角扭曲上扬:“……后来,兄长发现了我,他将我拖进暗室,逼我跪在榻前,看着……那时我才知,有种东西唤作……相思引。”
他眼尾洇开一片猩红,似哭似笑:“我娘亲那般温柔的人,待他如己出……这禽兽……若不是为我,娘亲早可解脱,可她连死都不能。”
“所以,该死的是你与你兄长。”谢清予啐了一口,眼中尽是冰冷的鄙夷。
她没兴致同情。
这些苦痛非她所铸,他却偏要拉她共堕深渊。
“不。”朗卓摇头,目光忽而变得痴迷,指尖描摹她脸颊轮廓:“娘亲嘱我……要好好活着。殿下,你说是不是恨比爱更长久?娘亲走了不到十年,我竟已快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话音未落,他骤然欺身。
谢清予浑身绷紧,厉声斥道:“你与你兄长,有何分别!”
朗卓愕然顿住,稍稍退开寸许,呢喃低语:“殿下别怕……我只想让你记住我。”
远处,隐隐有马蹄声。
“公子,追兵来了。”
话音未落,快马急奔而至,柴门被踹得粉碎!
何崧一身暗红劲装横刀踏入,身后禁卫鱼贯涌入,刀光霎时映满这方院落。
“公子快走!”先前诊脉的护卫反手一刀格开劈来的寒芒,嘶声朝内吼道。
屋内,朗卓单臂箍紧谢清予的腰,自窗口纵身跃出,落地顺势一滚,便将她托上马背,自己旋即翻身上鞍,扯过缰绳狠狠一抖——
“驾!”
马蹄践起纷乱雪泥,朝着院后密林疾驰。
“找死!”何崧厉喝,长刀横扫逼退身前阻敌,足尖一点掠至黑马旁,翻身而上,眨眼便冲上了覆雪的山坡,身后又有数骑禁卫紧随。
马蹄奋力踏踩着积雪山路,谢清予被朗卓死死按在身前,冷风灌入肺腑,逼得她闷咳不止,唇边血点不断溢出,滴落在他紧攥缰绳的手背。
“咳咳……朗卓……你逃不掉的……”
朗卓紧闭牙关,将手臂箍得更紧。
“公子!”几名黑衣护卫自斜刺里策马追上,满面焦灼:“来的是禁卫!一旦被咬住,即便入山也难脱身!”
朗卓忽然猛力一勒缰绳!
骏马惊嘶立起,在原地焦躁腾踏,喷出团团白雾。
“公子?!”护卫急呼。
朗卓垂眸,看向怀中人苍白的脸,喉结艰难滚动。
“公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护卫回头望去,林间雪团扑簌,追兵身影已现。
话音将落,破空声已至!
“放开殿下!”何崧怒喝,一人一骑自林间冲出,手中长刀映彻雪光:“束手就擒,留你全尸!”
“公子走啊!”黑衣护卫目眦欲裂,猛地拔出腰间短刃,调转马头迎着何崧冲去:“属下断后!”
朗卓沉眼,猛地一抖缰绳,暗红骏马扬蹄长嘶,直冲前方陡峭密林。
枝桠上积雪被剧烈震动扑簌砸落,劈头盖脸,顷刻覆满两人发顶肩头。
何崧一刀划开那护卫拼死的阻拦,血光迸溅雪地,他看也未看,策马紧追不舍。
两骑前一后,在险峻山道上亡命追逐。
谢清予只觉心脏紊乱搏动,喉间腥甜不断上涌,又被她死死咽回。
何崧的身影已在余光之中,越来越近。
他窥见她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眼中寒芒暴涨,猛地自鞍旁摘下手弩,抬手便射!
“咔嚓!”
箭矢没入马腿,嘶鸣划破山林。
马匹轰然倾覆,两人顿时被甩落。
朗卓闷哼一声,抱着谢清予跌落在地,身前长刀直指。
他抬手,轻轻拭去她唇边血渍:“殿下……你可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