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山林边,火光在风雪中跳跃。
朗卓抬手,仔细为谢清予拢好风帽边缘,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唇角的弧度始终未曾落下。
一黑衣护卫牵来一匹暗红骏马,马匹在寒夜中喷吐白雾,蹄下积雪窸窣作响。
他接过缰绳,目光懒懒扫过不远处的山林,随即转向谢清予,做了个“请”的姿态。
谢清予静默了一瞬,终是翻身上马。
马蹄踢踏,朗卓抚过马颈,声音低柔:“乖些,殿下可是我的贵客。”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跃上落在谢清予身后,双臂自她腰侧环过,将她锁在胸前。
他俯身贴近,气息拂动她帽沿的细绒:“山道险,殿下最好莫乱动。”
温热躯体紧密贴来,谢清予脊背骤然绷紧,压下心头翻涌的厌恶,指尖死死扣进冰冷鞍革。
朗卓察觉她的僵硬,笑意愈深,低喝一声:“驾!”
烈马扬蹄,冲入沉黑夜色。
几簇火把在风中散落簌簌星子,迅速被黑暗吞噬。
暗处,绥安攥紧缰绳,盯着那一骑远去的方向,咬牙催马追去。
寒风卷着雪粒刮过脸颊,谢清予偏过头,仍觉面颊刺痛。
她从未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纵马疾驰,更遑论是崎岖不平的山道,未过多久,双腿已冻得麻木,紧扣鞍具的手指只剩钝痛。
不知奔出多远,朗卓骤然勒马。
他扯下身后厚重的玄色大氅,将怀中人从头罩住,侧首朝身侧吩咐:“灭火,依计行事。”
“是!”
光源倏然熄灭,天地陷入混沌的黑暗。
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散向不同方向,杂沓蹄音混入风声,很快就会被风雪抹净踪迹。
黑暗里只剩身下马匹的喘息与耳畔呼啸的风。
山雾与夜色纠缠,浓得化不开。
另一处,急促蹄声迫近。
绥安猛勒缰绳,马嘶划破夜空——下一瞬,刀锋已至。
三名黑衣人返身阻击。
厮杀隐在漆黑的夜色中,绥安后背撞上树干,嘴角溢出血沫,胸口剧痛,吸气时鼻腔刺痛。
破风声又起,他低吼提刀,悍然迎上。
兵刃相击,迸出了火星。
绥安牙关紧咬,手肘一送,长刀扭转,自下而上剖开敌人腰腹。
闷哼声中,一道身影重重倒下。
荒野里,只剩粗重的呼吸。绥安以刀撑地,喉间吞咽,腿一软跌进雪中。
……
颠簸之中,时间模糊,唯有天际挣扎出的青灰预示长夜将尽。
微光透出时,一行人终于在一处隐蔽山坳减速。
眼前是座覆雪小院,柴扉半掩,周遭除了白茫茫的山野枯树,再无人迹。
朗卓利翻身下马,抬起双手:“殿下,小心。”
谢清予避开他的手,然冻僵的双腿不听使唤,刚一落地便是钢针刺骨般的痛软,向前跌去。
朗卓勾唇,将她接住,打横抱了起来。
“放开!”她脸色苍白,红唇失了血色,声音也干涩喑哑。
朗卓已大步走向院门:“殿下若还想要这双腿,最好还是勿要逞强。”
谢清予敛眸,挣扎只是徒耗气力,索性不再动作。
院中积雪清扫出了一条小径,屋檐下堆着柴垛,看起来虽简陋,却收拾得齐整,绝非临时落脚之所——竟是谋划已久。
一众黑衣护卫无声地散开,隐入四周,门口只留了两人值守。
朗卓踢开正屋房门,暖意裹挟炭火气扑面而来。
他将她放在铺着厚厚毛褥的土炕上,半跪下去,伸手握向她脚踝。
“做什么?”谢清予骤然拧眉,向炕里缩去,冻伤的腿移动时绵密作痛。
朗卓箍紧她脚踝,抬眼凝视她戒备的眸子,笑意黏湿:“殿下怕什么?”
他的掌心贴着她罗袜轻轻摩挲,声如耳语:“冻伤若不上药,往后逢阴冷天,会疼入骨髓……”
“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谢清予胸腔翻涌,抬起另一脚踹向他胸口。
朗卓被她踹得身形一晃,却并未松手。
他忽而逼近,冰凉的手指猛地掐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那双阴鸷眼眸,此刻翻涌着稠密的黑暗。
“殿下说对了!”他指尖用力,声线却轻柔得诡异:“我生来便恶心、卑劣、肮脏……那你呢?为何还能活得如此张扬明亮……刺眼得令人憎恶。”
谢清予撞进他沉黑的眼底,忽然明悟这人为何会缠上她。
他将她当作扭曲的镜像……染过污浊的金枝玉叶应该如他一般,长出怨毒的藤蔓,绞着一切不堪,沉入深渊。
她艰涩开口:“我和你、不一样!”
即便她满手血污,却从没有将仇恨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她杀的那些人,死有余辜。
闻言,朗卓短促地冷笑一声,蓦然松开钳制的手。
“无妨。”他指尖却流连般抚上她青白中泛着红痕的脸颊,嗓音低柔:“那就……来地狱陪我吧。”
说罢,他猛地拽过她的脚,自怀中取出一盒药膏,揭开裤腿,将那凉腻的膏体用力揉进她颤栗的肌肤里。
僵冷的皮肉渐渐回温,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如针刺般的痛,顺着血液窜流四肢百骸。
谢清予望着眼前这张俊美却阴邪的面容,只觉得寒意自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她忽然垂下眼,极轻地笑了一声。
“朗卓,你带不走我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朗卓替她穿好罗袜,见她并未挣扎,眼底戾气稍褪,竟又浮起那层惯有的温柔:“连风雪都在助我。再多追兵又如何?一旦进了绵延的太仓山,他们便寻不到你我踪迹。”
谢清予低低咳嗽起来,脸色愈发苍白:“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语毕,一缕殷红的血线已自她唇角溢出。
朗卓面色骤变,猛地起身扶住她双肩,回头厉声喝道:“来人!”
“你既窥探过我过往……难道不知我……身负顽疾?”谢清予强咽下喉间的血气,低喘轻语:“这般天气……颠簸疾行……这具身体……撑不到太仓山……”
一名黑衣护卫已疾步近前,半跪于地,二指搭上她腕间。
片刻后,他眉峰紧锁,沉声禀报:“公子,公主心脉耗损极重,恐难继续跋涉。”
朗卓眸色沉冷如夜:“有无药可治?”
护卫自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双手奉上:“此药只能暂缓症状,阻其脉势恶化,无法根治。”
谢清予轻轻呵出一口气,唇边血迹愈显刺目。
“连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你又何必……白费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