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旁,气氛再次紧绷。“灰隼”如同石雕般静坐,只有那双狭长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上游密林深处,右手按在腰间皮囊上,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出致命的攻击。
苏婉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将还在沉睡的囡囡往怀里搂得更紧,另一只手摸向了藏在袖中的、林砚留给她的那把防身小匕首。仅存的那名受伤骑兵也强撑起身,握紧了刀柄,挡在苏婉清侧前方,尽管他脸色因失血而苍白。
重伤的“影”靠坐在岩石上,气息微弱,但眼神同样锐利地投向“灰隼”警示的方向。他没有动,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仿佛在积攒最后的力量。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涧水潺潺,和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枯枝被踩断的细响,随即,一个同样穿着深灰色紧身衣、但身形略显矮小、脸上同样蒙着黑巾的身影,如同狸猫般敏捷地从一株大树后闪出。来人手中似乎还提着一个小包袱。
看到此人,“灰隼”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但按在皮囊上的手并未移开。他对着来人,迅速做了几个手势。
后来者停下脚步,也抬手回了一串更复杂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包袱,又指了指“影”和苏婉清的方向。
“灰隼”点了点头,收回了按在皮囊上的手,低声道:“自己人,送药的。”
苏婉清高高悬起的心这才猛然落下,一阵虚脱感袭来。那名骑兵也松了口气,靠回石壁喘息。
后来者快步走到近前,对“灰隼”微微颔首,然后径直走向“影”。他放下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个瓷瓶、干净的纱布、还有一套折叠整齐的深灰色衣物。他蹲下身,开始检查“影”的伤口,动作同样专业利落,清洗、上药、换绷带,一气呵成,用的药物显然比苏婉清手中的更好。
“影”闭上眼睛,任由对方施为,只是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
处理完“影”的伤口,来人又走到那名骑兵身边,帮他重新处理了手臂的刀伤。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向苏婉清,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躬身,声音透过面巾显得有些沉闷:“夫人受惊了。在下‘灰雀’,奉令前来接应并护送夫人转移至更安全处所。”
又一个“幽泉”的人!“灰雀”?和“灰隼”显然是同僚或上下级。
“有劳……灰雀先生。”苏婉清定了定神,问道,“不知我们要转移到何处?林砚……林侍郎他可有消息?”
“灰雀”看了一眼“灰隼”,见对方没有表示,才低声道:“林侍郎之事,非我等所知。我等奉命,首要确保夫人与小姐安全。新的落脚点已安排妥当,较为隐秘,且备有物资,可长期隐匿。请夫人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出发,此地不宜久留。”
苏婉清知道问不出更多,点了点头。她轻轻唤醒囡囡。小姑娘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母亲,又看到两个陌生的蒙面人,吓得往苏婉清怀里缩了缩。
“囡囡不怕,这两位叔叔是来帮我们的,是爹爹的朋友。”苏婉清柔声安慰,帮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
“爹爹……”囡囡小声嘟囔着,大眼睛里又涌上了水汽,“囡囡想爹爹了……”
苏婉清鼻子一酸,连忙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将泪意逼回。“爹爹很快就回来了,囡囡要乖乖的。”
“影”在“灰雀”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硬。“灰隼”走到苏婉清面前,言简意赅:“我背小姐。夫人请跟紧。”
说着,不由分说地蹲下身。囡囡有些害怕地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眼神冰冷的叔叔,又看看母亲。苏婉清对她点点头,柔声道:“囡囡乖,让叔叔背你,我们走得快些。”
囡囡这才怯生生地趴到“灰隼”背上。“灰隼”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稳稳起身。囡囡很轻,对他来说仿佛没有重量。
一行人再次出发。“灰隼”背着囡囡走在最前,“灰雀”搀扶着“影”紧随其后,苏婉清和受伤的骑兵走在中间。他们的方向不再是更深的山林,而是沿着山涧向下游走去。
“灰隼”和“灰雀”对地形异常熟悉,选择的路径往往出人意料,却能巧妙地避开可能的追踪和险地。速度不快,但很稳。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微微发亮,雨后的山林弥漫着晨雾。他们来到一处更为隐蔽的峡谷入口,两侧崖壁陡峭,藤蔓垂挂,仅容一人通过。
穿过狭窄的谷口,眼前豁然开朗。里面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被群山环抱的山谷,谷底平坦,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溪边甚至还有几间看似废弃、实则经过简单修缮的茅屋!
“就是这里。”“灰雀”道,“此地原是一处猎户的秘所,多年前废弃,我们稍作整理。谷口隐蔽,易守难攻,且有水源。夫人可在此安心暂住。”
苏婉清看着这处仿佛世外桃源般的避难所,心中稍安。至少,短时间内不用再疲于奔命了。
他们将“影”安置在最干燥的一间茅屋里休息。苏婉清带着囡囡简单洗漱了一下,吃了点“灰雀”带来的干粮。囡囡毕竟是小孩子,到了相对安全的环境,又吃饱了,精神好了许多,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地方。
“灰隼”一直沉默地守在谷口附近的高处,如同一尊不会疲倦的守望石雕。“灰雀”则忙碌着检查茅屋,生火烧水,准备药物,处理着琐碎而必要的事务。
午后,阳光透过薄雾洒进山谷,带来些许暖意。苏婉清坐在溪边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看着囡囡在溪边小心地撩水玩,心中思绪万千。林砚杳无音信,前途未卜,她们虽然暂时安全,但未来究竟如何?
“灰雀”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竹筒装的温水,低声道:“夫人不必过于忧心。林侍郎……非是常人,必有后福。”
苏婉清接过竹筒,苦笑一下:“多谢灰雀先生宽慰。只是……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灰雀”沉默了一下,道:“快了。上面……已有安排。东南之事,不会拖太久。”
上面?是指“幽泉”的高层,还是……林砚正在进行的计划?苏婉清想问,却知道对方不会多说。
就在这时,原本在溪边玩耍的囡囡忽然“哎呀”一声,小手捂住了脚踝,小脸皱了起来。
苏婉清连忙跑过去:“囡囡怎么了?”
“娘亲……脚疼……好像被小石头硌到了……”囡囡眼里含着泪花。
苏婉清小心地检查,发现囡囡的脚踝有些红肿,可能是刚才跑跳时不小心扭到了。她心疼地抱起女儿,走向茅屋,想找点药油。
一直沉默守在谷口的“灰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囡囡红肿的脚踝,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玉盒,递给苏婉清。
“此药活血化瘀,对外伤肿痛有效。”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苏婉清感激地接过,打开玉盒,里面是淡青色的、散发着清凉香气的药膏。她小心地给囡囡涂抹上,药膏清凉,囡囡很快就觉得舒服了些,不再喊疼。
“谢谢……影叔叔。”囡囡仰起小脸,对着“灰隼”小声道谢。虽然“灰隼”依旧蒙着脸,眼神冰冷,但囡囡似乎不再像最初那么怕他了。
“灰隼”看着囡囡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面映着他模糊的倒影。他沉默了片刻,极其生硬地、几乎听不见地“嗯”了一声,然后迅速转身,又回到了他的守望位置。
但苏婉清敏锐地察觉到,在他转身的刹那,那冰冷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形容的柔和。
这个神秘而强大的护卫,内心或许并非全然坚冰。
夜幕再次降临。山谷中升起了篝火,驱散了夜间的寒意和湿气。囡囡在苏婉清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泪痕。苏婉清轻轻拍着她,望着跳动的火焰。
“灰雀”在照顾“影”服药后,也坐在了火堆旁,低声与“灰隼”用那种奇特的手势交流着什么。
忽然,“灰隼”抬起头,望向漆黑的夜空,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极远处的声音。片刻后,他转向苏婉清,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东南方向,三百里外海域,有大规模舰船调动的迹象。水师……和海盗,恐怕要有大动作了。”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揪。东南……林砚,你到底在哪里?是否已卷入那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