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是最好的掩护,风雨是天然的屏障。林砚像一尾深海的鱼,悄无声息地滑过潮湿的沙滩和嶙峋的礁石,向着海湾处那几点摇曳的篝火光亮潜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却也让他的头脑异常清醒,感官变得敏锐。
他选择的下水点距离海盗们聚集的海湾有一小段距离,位于一处被海浪冲刷出的岩缝阴影下。他最后一次检查了绑在腰间的自制武器——那根绑着锋利石片的短矛,还有那把从“福船”号带出、仅存的匕首。他将水囊里的淡水一饮而尽,将空皮囊和最后一点舍不得吃的干粮藏在岩缝深处——如果他能活着回来。
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和雨水气息的冰冷空气,林砚缓缓滑入海中。海水比想象中还要冰冷,瞬间夺走了皮肤上最后一点温度,伤口被盐水刺激得阵阵刺痛。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适应,然后开始沿着海岸线,借助礁石的阴影,向着那艘停泊在海湾内的补给船泅去。
风雨声和海浪声掩盖了他划水的声音。他游得很慢,很小心,每隔一段时间就停下来,只露出眼睛和口鼻,观察岸上的动静。海盗们的喧哗声在风雨中显得模糊,篝火旁人影晃动,大部分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被酒和同伴的吹嘘吸引,巡逻的人也缩到了避风处。
近了,更近了。那艘补给船的黑色轮廓在雨幕中渐渐清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挨着体型更大的“海鹞子”。两船之间搭着跳板,偶尔有人影走过。
林砚的目标是补给船的船尾。那里通常有舵桨,也可能有系着小艇的位置,而且远离主要的活动区域。他如同水鬼般潜到船尾下方,冰冷的船体触手可及。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确认上方甲板暂时无人,才猛地探出水面,抓住船尾垂下的、用来减震的旧缆绳,双臂用力,湿滑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潜力,悄无声息地翻过了低矮的船舷,滚落在堆放着杂物和帆布的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伏低身体,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甲板上传来隐约的鼾声——有个偷懒的家伙躲在避风的角落睡着了。船舱方向有微弱的灯光和模糊的说话声。
他缓缓移动,像猫一样轻盈。补给船不大,结构相对简单。他避开有光的地方,先摸向船尾的舵轮附近。没有小艇,只有一些绳索和杂物。他又小心地靠近船舱入口,侧耳倾听。
“……妈的,这鬼天气,还要在这破岛上待到什么时候?”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
“急什么?头儿说了,等‘海鹞子’修好,再去干一票大的。听说南边有条肥羊……”另一个声音接话。
“肥羊?我看是扎手的点子吧?上次那‘福船’号就够硬的,折了好些弟兄……”
“怕什么?有上头的消息和家伙,怕他个鸟!喝!”
林砚心中一凛。他们果然还有后续任务,而且“有上头的消息和家伙”。他需要找到证据,或者……找到能让他逃离这里的东西。
他目光扫过甲板,落在那些用厚重油布盖着、被绳索固定住的货物上。就是这些,之前在远处观察时,就怀疑是兵器。
他趁着风雨声和舱内海盗的闲聊声,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些货物。用匕首小心地割开一处油布的边缘,伸手进去摸索。
触手冰凉坚硬,是金属!他心中一喜,轻轻抽出一件——是一柄制式腰刀,虽然保养得不太好,但明显是军械!他又摸了摸,还有长矛的矛头,甚至……摸到了几个圆滚滚、冰凉梆硬的东西,表面有凸起的纹路。
是震天雷?!虽然是最简陋的版本,但这绝对是严格管控的军火!这群海盗,竟然能弄到这种东西!而且听他们口气,似乎是“上头”提供的!
这“上头”的能量,简直骇人听闻!不仅能在京城策划暗杀钦差,还能将手伸到军队,走私军火给海盗使用!徐阶?还是他背后还有更可怕的黑手?
林砚感到一阵寒意,比海水更冷。他将东西小心地塞回去,尽量恢复原状。证据有了,但他现在更需要的是船。
他退回到阴影中,思考着下一步。抢夺这艘补给船?难度太大,他一个人无法驾驶,而且一旦惊动“海鹞子”上更多的人,绝无胜算。偷一艘系在旁边的小艇?风险同样高,而且小艇难以应付稍大的风浪。
就在他权衡之际,甲板上那个打鼾的海盗忽然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眼看就要醒来!
林砚瞬间绷紧,身体伏得更低,手中紧紧握住了石片短矛。
那海盗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坐起身,骂骂咧咧地抓起旁边的酒囊灌了一口,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是要去放水。他走向的,正是林砚藏身的这片堆满杂物的船尾角落!
越来越近!林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和汗臭味。无处可躲了!
就在那海盗解开裤带,对着船舷外准备放水的一刹那,林砚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阴影中暴起!石片短矛带着全身的力量,狠狠地刺向海盗的后心!
“噗嗤!”
沉闷的利器入肉声被风雨声掩盖。那海盗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从胸前透出的一截粗糙石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想喊却喊不出来。
林砚死死捂住他的嘴,用力将他拖回阴影里。海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和不甘,身体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温热的鲜血顺着石片和手臂流下,混合着雨水,滴落在甲板上。林砚松开手,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快要炸开。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没有想象中的剧烈不适,只有一种冰冷的、为了生存而必须如此的麻木。
他迅速将海盗的尸体拖到杂物堆最深处,用帆布盖好。然后,他注意到海盗腰间挂着一串钥匙,还有一把带着皮鞘的短刀。他毫不犹豫地取下,短刀比他的匕首更锋利趁手。
钥匙……会不会有通往底舱或者重要储物间的?
他压下心中的波动,开始尝试用钥匙打开附近一个上了锁的小舱门。试到第三把,锁“咔哒”一声开了。
里面空间狭小,堆放着一些工具、备用帆索,还有……几套叠放整齐的、与海盗们身上穿的杂乱衣服不同的深蓝色水靠(简易潜水服)和几个用兽皮包裹的、长长的呼吸管(类似简陋的水肺)!
林砚眼睛一亮!这是好东西!如果有这个,他或许能通过水下,悄悄离开海湾,甚至游到更远的地方,寻找过往船只!
他快速拿起一套水靠和一个呼吸管,正准备退出,忽然听到舱外传来喊声:“老六!老六死哪儿去了?该换岗了!”
林砚心中一惊,立刻关上舱门,重新锁好(用钥匙锁上,然后从里面用工具卡住锁舌,造成锁坏的假象),迅速退回之前的藏身阴影。
两个海盗骂骂咧咧地走上甲板,四处张望。“妈的,这懒鬼肯定又躲哪儿睡觉去了!”
“找找,头儿知道了非抽他不可!”
两人开始在甲板上搜索,逐渐向着船尾靠近。林砚握紧了短刀和石矛,身体紧绷,计算着距离和出手的时机。一对二,必须快、准、狠!
就在其中一人快要踩到刚才血迹未干的地方时,船舱方向忽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大喊:“头儿!快来看!有发现!”
那两个海盗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身向船舱跑去。林砚趁机如同鬼魅般溜到船舷边,看了一眼下方漆黑的海面,又看了一眼手中粗糙的水靠和呼吸管。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将水靠和呼吸管用腰带捆好,短刀咬在嘴里,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盖着军火的油布和这艘杀机四伏的船,毫不犹豫地翻过船舷,坠入冰冷汹涌的海水之中。
几乎在他落水的同时,船舱里爆发出更大的喧哗和怒吼,似乎他们发现了那个死去海盗“老六”的尸体,或者是别的什么。
“有人上船了!”
“搜!给我把船翻过来也要找到他!”
“肯定还没跑远!放下小艇!追!”
数支火把被点燃,抛向海面,照亮了一小片翻滚的波浪。几条小艇被迅速放下,海盗们手持弓弩刀斧,开始在海湾附近的水面疯狂搜寻。
林砚已经潜入水下,凭借着那简陋的呼吸管和水靠提供的有限保护和浮力,拼命朝着远离海湾、岛屿外侧的深海方向潜游。身后,火光和人声渐渐模糊,但危机,远未解除。
他能感觉到,猎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