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在水下潜游了不知多久,肺部的空气几乎耗尽,耳朵里充满了水流和自身心跳的轰鸣。简陋的呼吸管效率低下,提供的氧气有限,冰冷的海水不断带走体温,四肢渐渐麻木沉重。身后的海湾早已消失在黑暗和雨幕中,追兵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但他不敢浮出水面,只能凭着感觉,朝着自认为远离岛屿的深海方向拼命划水。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力竭昏迷,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前方黑暗的海水中,忽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缓慢移动的阴影!
不是岛屿,也不是船……那阴影庞大得超乎想象,轮廓模糊,伴随着低沉而规律的、仿佛巨兽呼吸般的声响!
林砚的求生本能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朝着那片阴影奋力游去。靠近了,他才勉强看清——那竟然是一群正在迁徙的鲸鱼!数头巨大的黑影在海中缓缓游弋,搅动着水流。
绝望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庞大生物群,反而成了他的一线生机!鲸群行进的方向,似乎正是朝着东南,偏离主航道,但或许能带他离开这片死亡海域!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冒险浮出水面换了口气,然后深吸一口,再次下潜,努力靠近其中一头体型相对较小、游在侧后方的鲸鱼。他不敢触碰,只是借着鲸鱼游动时带起的水流和相对平缓的尾流区域,让自己被“裹挟”着前进。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鲸鱼一个摆尾或下潜,就可能将他拍成肉泥或带入深海。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两个时辰,也许是更久。林砚的意识在冰冷、缺氧和极度疲惫中游离,全靠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死死撑着。鲸群似乎并未受到打扰,依旧保持着稳定的速度和方向。
终于,当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的曙光时,林砚感觉到周围的水流速度在减缓,鲸群似乎开始转向或下潜。他趁机奋力脱离,浮出海面。
冰冷咸涩的空气涌入肺中,他贪婪地呼吸着,眼前阵阵发黑。环顾四周,茫茫大海,不见岛屿,也不见船只。但至少,他确定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个死亡之岛和“海狼帮”的追捕。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水靠和呼吸管还在,短刀咬在嘴里没丢,绑在腰间的石片短矛不知何时脱落了。他苦笑一下,能活下来已是万幸。
现在,他需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并找到前往东南海岸或者遇到过往船只的机会。他记得“摆渡人”给的海图,大致判断鲸群带他偏离了主航道,但方向应该是朝着东南。
没有船,没有桨,甚至没有一块像样的木板。他只有一身水靠,一个简陋的呼吸管,一把短刀,和顽强的求生意志。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管,再次潜入水中,开始以最节省体力的方式,朝着他认为的东南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游去。这一次,是真正的孤身横渡。
与此同时,在距离林砚可能位置数百里之外的东南沿海,气氛正日益紧张。
松江府外海“鬼火”海寇袭击小镇的事件余波未平,近日又接连发生数起商船遭劫、渔民失踪的恶性事件。地方卫所和水师疲于奔命,却收效甚微,那股神出鬼没的海寇仿佛对官军的行动了如指掌,总能避开锋芒,一击即走。
更令人不安的是,市面上开始流传一些谣言,说朝廷派来的那位姓林的钦差,还未到任就在海上遭了难,尸骨无存;又说东南水师中有人与海寇勾结,贩卖军情;甚至隐约有传言,指向朝中某位大人物,与海外的某股势力有所勾连,意图操控东南海疆。
谣言真真假假,搅得人心惶惶。地方官员焦头烂额,往来商旅提心吊胆。
而真正的暗流,在普通人看不到的地方涌动。
东南水师提督府内,气氛凝重。提督杨振业,一位年过半百、面容刚毅的老将,正对着挂在墙上的海图,眉头紧锁。他身后站着几名心腹将领。
“督帅,末将确认过了,‘鬼火’那帮杂碎的老巢,十有八九就在‘鬼哭岛’一带。”一名络腮胡将领沉声道,“只是那地方邪门得很,暗礁密布,迷雾常年不散,咱们的大船进不去,小船进去又怕有去无回。而且……”
“而且什么?”杨振业转身,目光如电。
“而且……末将得到密报,最近有一股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高价收购通往‘鬼哭岛’的航线图,以及岛上土着的情报。那些人……不像是普通海商或冒险者,倒像是……”络腮胡将领犹豫了一下,“倒像是军中间谍,或者……死士。”
杨振业眼中寒光一闪:“京里来的?”
“不好说。但手法很专业,用的都是市面上见不到的金银和密语。”另一名面色白皙的将领补充道,“督帅,属下还发现,最近咱们水师的补给和军械调动记录,似乎……有点对不上账。虽然数目不大,但指向了几种特定的火器和震天雷。”
军械流失!勾结海盗!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海防问题了,而是动摇国本的阴谋!
杨振业一拳砸在海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查!给老子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要把他揪出来!”他喘了口粗气,“还有,朝廷派来的那个林钦差,到底怎么回事?有确切消息吗?”
众将摇头。林砚出海后便如石沉大海,只有津门港那边含糊地报了个“遭遇风浪,船只失联”。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杨振业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这位林侍郎,他虽未谋面,但听闻过他在京中的一些作为,尤其是那份关于海防的条陈,深合他意。若此人真是因此遭了毒手……
“加派哨船,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到确凿的证据!”杨振业下令,“另外,给老子盯紧了‘鬼哭岛’方向!还有那些暗中收购情报的家伙!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众将领命而去。
杨振业独自站在海图前,看着那片被标注为“鬼哭岛”的、被无数代表暗礁的阴影环绕的险地,目光深邃。他有一种预感,一场围绕着这片死亡海域的风暴,正在快速凝聚。而那个失踪的钦差林砚,很可能就是这场风暴的核心。
而此刻,在远离海岸的深海某处,林砚正与一只偶然游过、对他这个“奇怪漂浮物”产生好奇的大型鲨鱼,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惊险的对峙。他握着短刀的手心满是冷汗,身体僵硬,不敢有丝毫动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婉清,囡囡,我可能……真的回不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