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张公公来得很快,且姿态放得极低。他没有摆出朝廷天使的威风,只带了寥寥数名随从与护卫,乘着不起眼的飞行法器,悄然抵达碎星原前线。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只有吴铮与吴璇在中军帐外平静相候。
张公公年约六旬,面白无须,眉眼温和,穿着一身朴素的深蓝太监常服,若非腰间悬着一块代表钦差身份的蟠龙玉佩,与寻常老仆无异。他先向吴铮、吴璇郑重行礼:“老奴张诚,奉陛下密旨,特来拜会虎威将军、璇仙子。军务繁忙,叨扰了。”
“张公公远来辛苦,请帐内叙话。”吴铮抱拳还礼,侧身相请。
帐内早已备好清茶,屏退左右。张公公也不绕弯子,直接取出皇帝手谕与“澄渊遗刻”拓印副本,双手奉上:“陛下闻西南魔劫凶危,心忧如焚。近日偶得上古警示,更感事态紧急。特命老奴前来,一是代陛下与朝廷,向两位及前线所有抗魔将士致以慰问与敬意;二是诚心请教,共商抗魔卫土、保京安民之策。”
吴璇接过手谕与拓印,快速浏览。手谕言辞恳切,表达了皇帝对魔劫威胁的清醒认识与迫切合作的意愿,并授权张公公“全权商议,便宜行事”。至于“澄渊遗刻”,内容果然与宗门传来的信息一致。
“陛下圣明,体恤下情。此遗刻确为上古警示,其所言‘外秽侵染’,与当前魔劫本质相通。”吴璇放下拓印,语气平和,“我云岚宗自当竭尽全力,与朝廷共抗此劫。不知张公公与朝廷,于合作一事,有何具体设想?”
张公公沉吟片刻,道:“陛下之意,首要在于确保皇都与京畿安危。遗刻提及‘地脉净化基点’之法,或可增强龙气屏障抗性,延缓魔域侵蚀。然此法深奥,材料稀缺,非朝廷一力所能及。故欲请云岚宗施以援手,一为研判、完善此法;二为提供部分紧缺材料渠道或替代方案;三则……若有可能,请贵宗派遣阵法大家,协助勘测皇都地脉要害,指导布设。”
他顿了顿,继续道:“朝廷自知此事艰难,不敢空口白话。陛下有言,凡抗魔所需,朝廷库藏、各地资源,当优先保障,开放调用。户部、兵部、工部乃至钦天监,皆需全力配合。若贵宗研制新器新阵需特殊权限或场地,朝廷亦可协调。此外……”
张公公抬头,目光坦诚:“陛下深知,抗魔非一日之功,亦非一隅之事。西南前线乃重中之重,不容有失。朝廷愿正式下旨,授吴将军‘西南诸路抗魔兵马总管’之权,节制西南前线一切抗魔军务,各州府兵、援军、物资,皆听调遣。授璇仙子‘抗魔阵法与异道总研使’之衔,统筹抗魔相关一切阵法、符文、异道研究事宜,各衙门、各宗派参与抗魔研究者,需予配合。”
这两个头衔,权力极大,几乎是将西南前线的军事与科研大权,正式交给了吴铮与吴璇!虽然加了“抗魔”前缀,限定于抗魔事务,且理论上仍需接受朝廷(皇帝)节制,但这已是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放权!
吴铮与吴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皇帝这次的手笔,比她们预想的还要大。
“陛下隆恩,我等感激不尽。”吴铮沉声道,“然兹事体大,非我等姐妹可独断。需禀明宗门掌教,并与前线众将、各盟友商议。且权力愈大,责任愈重,我等必竭尽所能,不负陛下所托。”
吴璇则道:“合作细节,诸如材料清单、技术支持范围、人员派遣、权责划分、资源调配流程等,需形成详尽章程,以契约形式定下,以免日后纷争。我宗门谈判使团不日将至,届时可与朝廷正式代表共议条款。”
“理当如此。”张公公点头,“老奴此来,主要为传达陛下诚意与初步意向。具体条款,自当由贵宗与朝廷专使详谈。陛下已命内阁首辅牵头,组建‘抗魔统筹司’,专司此事。只望……能快些,再快些。”他语气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谈判的开局,出乎意料的顺利。朝廷展现了极大的诚意与让步,核心诉求明确(保皇都),放权也干脆。云岚宗方面也给出了积极回应,愿意提供技术支持与指导,同时要求规范化的合作流程。
然而,就在双方初步达成共识,气氛稍缓之际——
轰隆隆!!!
一阵沉闷却极其深远、仿佛来自大地脏腑深处的震动,猛地传来!整个营寨地面都为之摇晃!帐内茶盏叮当乱响!
“地动?!”张公公脸色一变。
吴铮与吴璇却瞬间站起,脸色凝重远超寻常地震。她们同时感应到,这震动中混杂着强烈的空间扭曲波动与一股……熟悉而令人心悸的秽源爆发气息!
“不是普通地动!”吴璇闪身出帐,吴铮与张公公紧随其后。
只见西南方向,距离“区域周天净明阵”约百余里外,一片原本只是被魔域缓慢侵蚀的荒芜山丘上空,天色骤然变得如同泼墨!一道粗大的、扭曲的暗红色光柱,裹挟着肉眼可见的空间裂痕与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秽源气息,如同喷发的火山,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将那片天空都染成了诡异的暗红与污浊交织的颜色!
即使相隔百里,那光柱散发出的恐怖威压与混乱意念,依旧如同海啸般冲击而来!营寨上空的淡金光穹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营寨内所有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与恶心,仿佛灵魂都要被那喷涌的秽源气息污染、撕裂!
“那是……‘黑石堡’方向!”雷焕冲过来,声音带着惊骇,“那是朝廷设在边境的一处中型军镇!虽有驻军,但并无重要地脉或资源!”
“裂隙爆发……规模远超以往!”吴璇美眸死死盯着那道贯通天地的暗红光柱,她能清晰感知到,那光柱的“根”深深扎入地脉,正在疯狂抽取地脉灵机,转化为更浓烈的秽源喷涌而出,并沿着地脉网络,向四周急速扩散侵蚀!光柱周围的空间结构正在快速崩塌、扭曲,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不稳定的“污染源”!
这次爆发,太猛烈,太突然!而且位置……恰好选在了一个具有一定象征意义(朝廷军镇)、又远离碎星原主阵地、却能清晰被前线乃至更后方观测到的地点!
“魔域在示威……或者说,在加速!”吴铮咬牙,握紧了拳头。她立刻下令:“全军戒备!阵法全开!斥候队不得靠近爆发区域百里之内!立刻将此地异状,通报朝廷与所有盟友!”
张公公望着远方那末日般的景象,脸色苍白如纸,手脚冰凉。他终于亲眼看到了,什么是“外秽侵染”,什么是能动摇国本的威胁!那喷涌的秽源光柱,那扭曲崩塌的空间,那急速扩散的污染……若是在皇都附近爆发……
他不敢再想下去。
“吴将军,璇仙子……”张公公声音干涩,“务必……务必挡住它!朝廷……朝廷会倾尽一切支持你们!”此刻,什么权力制衡,什么猜忌疑虑,在这毁天灭地的恐怖景象面前,统统灰飞烟灭。唯有生存,唯有抵抗,成了唯一的选择。
吴璇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死在那道暗红光柱上,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与坚定:“我们会挡住。但时间,真的不多了。”
她心中却闪过一丝疑惑:这次爆发,时机太巧了。正好在朝廷钦差到来、谈判刚刚开始的节点。是魔域感知到了什么?还是……有谁在背后推动?
她下意识地,脑海中闪过弟弟吴麟那总是笑眯眯、却仿佛洞悉一切的脸庞,随即又迅速否定。不,麟儿虽然神秘,但应该做不到引发如此规模的裂隙爆发……吧?
……
听雨轩。
吴麟放下了手中的刻了一半的“竹蜻蜓”,抬头望向西南天空那道即便相隔遥远也能感应到的、冲天而起的暗红秽源光柱。
“哦?爆发了?比预想的……稍微猛了那么一点点。”他摸了摸下巴,似乎有些“意外”,但眼中并无太多惊讶,“看来那魔崽子最近吃得不错,力气见长啊。正好,这下大家都能看清楚,什么叫‘迫在眉睫’了。”
他拿起刻刀,继续在那竹蜻蜓的翅膀上,刻画起一道道细密而玄奥的、仿佛能引动风与空间之力的混沌符文。
“张公公应该吓得不轻吧?挺好,印象深刻,以后办事就利索了。”吴麟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四姐她们压力又大了……嗯,得加快‘小礼物’的准备了。那个用边角料做的‘微型净化共鸣器’,应该能帮上点忙,至少让爆发点周围的污染扩散慢一点……”
他仿佛只是在点评一场与己无关的烟火,手上雕刻的动作轻柔而专注。
天际的暗红,映照着人间猝不及防的惊恐与骤然加速的决断。谈判桌前的笔墨,尚未干透,便被更刺眼的血色与更紧迫的倒计时所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