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还在往上冒，脚下的石头烫得不行。王皓靠在一根裂开的石柱边上，右腿擦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喘着气，手里的金凤钗还没松。
史策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正低头翻背包。她手指有点抖，想看看猛虎食人卣有没有被水泡坏。蒋龙和张驰刚退到岩缝拐角，一个扶墙喘气，一个甩刀上的水。任全生趴在地上听动静，耳朵贴着地。
谁都没注意到佐藤从蒸气里走出来。
他脚踩碎石，和服下摆湿了半截，手里短刀反着光。一步一挪，直奔史策后心。
王皓看见时，刀尖离她背不到三尺。
他没喊名字，也没叫小心。整个人扑出去，像村里赶羊时跳沟那样，撞向史策。两人滚开的同时，左臂传来一道热流。
刀进肉的声音很轻，像是剪布。
血顺着袖子往下滴，在灰布长衫上洇出一片暗红。王皓咬牙撑地，左手已经抬不起来，右手抄起洛阳铲就横扫过去。
铲柄砸在佐藤膝盖外侧，对方退了半步。
“你疯了？”史策爬起来，嗓子发紧。
王皓没答话。他站着，腿有点软，但没倒。左臂那道口子深，血一直在流。他把铲子横在身前，盯着佐藤。
佐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抬头看王皓，忽然笑了。“你真以为这样就能拦住我？”
王皓吐出一口浊气：“龟儿子咧，你说呢？”
他说完，把嘴里咬着的烟斗取下来，扔在地上踩灭。这是他每次要拼命前的动作。小时候父亲被枪毙那天，也是这样把烟头摁进土里。
佐藤不再废话，冲上来就是一刀。
王皓侧身躲，铲柄挡格。金属相撞，震得他虎口发麻。他左臂使不上力，只能靠右肩顶着铲杆硬接。第二刀斜劈，他翻滚躲开，后背蹭过碎石，火辣辣地疼。
第三刀来得更快，直刺胸口。
他来不及全躲，用铲柄一磕，刀尖偏了寸许，划过肋下。衣服破开，皮肉翻开，血涌出来。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佐藤站定，刀尖垂地。“你护不住他们，也护不住这些破铜烂铁。历史的方向，不是你这种人能决定的。”
王皓慢慢站起来，一只手撑着铲子。他喘得厉害，额头全是汗。但他没低头，也没求饶。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书，纸页泛黄，边角都卷了。那是他爹塞给他的《楚辞》。
他举起书，声音哑得不像话：“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句念完，他又补了一句四川话：“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儿，你也别想往前多走一步！”
岩缝里突然安静。
史策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看着王皓站在那儿，衣服全被血浸透，两条腿都在抖，可还是举着那本书，像举着一面旗。
她一把扯下算盘，手腕一翻扣紧。她弯腰捡了块尖石，大步往前走。
“王皓没倒！”她吼，“谁也不准退！”
蒋龙听见这话，猛地抬头。他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背王皓走，现在直接翻身跃起，一个鹞子翻身落地，挡在王皓前面。
“大哥你撑住！”他说，“我陪你揍这个穿和服的龟孙！”
张驰也回来了。他提着刀，一脚踹翻旁边一块石头。“让你们看看什么叫中国人打架！”
两人一左一右包抄上去。蒋龙虚晃一招，张驰刀光一闪，逼得佐藤连退三步。
任全生在后面低声说：“风向变了。”
没人回头问他什么意思。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前面。
佐藤脸色终于不太稳了。他看了一眼四周，岩缝狭窄，退路被塌方堵死，前面三人围成半圈，眼神都不善。
他握紧刀，低声道：“你们真以为……这点小伎俩能挡住我？”
王皓这时候开口了，声音不大：“你说我们是蝼蚁，那你怕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撕下衣角缠住左臂伤口。动作慢，血还是止不住。他把布条打结，手一松，整个人晃了一下。
史策立刻上前半步扶他。
“别碰我。”王皓低声说，“待会还得打。”
史策没松手。她盯着佐藤，另一只手攥紧了尖石。
佐藤突然动了。
他不往后退，反而往前冲，刀走直线，直取王皓咽喉。
王皓刚受重伤，反应慢了一拍。蒋龙想拦，距离不够。张驰挥刀，被佐藤侧身闪过。
刀尖离喉咙只剩两寸。
王皓闭眼准备硬接。
可预想的痛没来。
他睁眼，看见史策一只手撑在他胸前，另一只手扬着算盘。算盘珠子少了几颗，边缘有血。
原来她在最后一刻扑过来推开他，自己小臂被划了一道。
“你傻啊！”她吼他，“命不要了？”
王皓愣住。
蒋龙趁机冲上去，一脚踢中佐藤手腕。刀飞出去，撞在石壁上当啷响。
张驰立马补位，刀压住佐藤脖子，把他按在墙上。
“再动一下，”他说，“我就让你脑袋搬家。”
佐藤没挣扎。他靠在墙上，喘着气，脸上第一次露出狠意之外的东西——是急。
他知道这次真的失算了。
王皓靠着柱子，低头看自己身上。血还在渗，一条腿几乎没知觉。他伸手摸了摸烟斗口袋，空了。
他笑了笑，抬头对蒋龙说：“别杀他。”
“为啥？”蒋龙问。
“杀了他，”王皓说，“没人知道咱们多能打。”
蒋龙一愣，随即咧嘴笑了。他松开手，退后一步。
张驰也收刀，但没离太远。
史策蹲下帮王皓重新绑伤口。她动作利索，布条勒紧时王皓眉头都没皱一下。
“疼不说？”她问。
“说了也没用。”他答。
她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包扎。
任全生这时爬过来，趴在地上听了听。“有人往这边来了。”他说，“不止一队。”
王皓点点头：“那就别歇着。”
他撑着铲子站起来，两条腿都在抖，但站住了。他看了眼佐藤，又看了眼队友。
“走不动的，扶着走。”他说，“死不了的，都给我往前挪。”
蒋龙背起他一半重量。张驰走在最前探路。史策断后，手里还攥着那块尖石。
他们沿着岩缝往深处走。地面越来越窄，头顶开始滴水。
王皓走几步就要停一下。血顺着腿往下流，在地上留下一串暗点。
忽然，前方拐角传来水声。
不是滴水那种声音，是水流冲击石壁的哗哗声。
蒋龙停下：“前面有水帘。”
王皓抬头，看见一丝微光从转角透出来。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半包受潮的哈德门香烟。他拿出来，捏了一根叼嘴里，没点。
“走。”他说，“掀了那破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