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抉择,绝境三途
玄冰洞内,寒气凝成的白雾缭绕不散,万年玄冰散发的极寒勉强压制着白茯苓体内肆虐的余毒。第一天,她醒醒晕晕,意识在剧痛与混沌的深渊边缘反复挣扎。每一次短暂清醒,都伴随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和冷汗,暗红的眼眸时而涣散,时而因疼痛而紧缩,看得苏见夏和陆时衍心惊肉跳,寸步不离。
到了第二天,天光微熹时分,苏见夏再次搭上白茯苓的脉搏,紧绷了一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细微的松动。那脉搏虽然依旧虚弱,却比昨日那游丝般的跳动,确实有了些许力气,也稳定了许多。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白茯苓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次,她的眼神虽然仍带着重伤后的疲惫与虚弱,却不再涣散,有了一丝清明的神采。
“茯苓!你感觉怎么样?”苏见夏立刻俯身,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期盼,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
陆时衍也迅速上前,指尖再次探出仙光诊脉,神情专注。
白茯苓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和身体的剧痛。她没有立刻回答苏见夏,而是先费力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大好。然后,她用未受伤的右手,颤巍巍地从枕边摸出一个莹白的小玉瓶,倒出一粒赤红如血、却散发着清冽药香的丹药,放入口中,艰难咽下。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温和却坚韧的热流,缓缓滋养着她千疮百孔的身体,让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她微微喘息着,似乎连吞咽和呼吸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在苏见夏的搀扶下,微微撑起一点身子,虚弱地靠在了陆时衍及时递过来的软垫上。她的目光扫过苏见夏通红的眼眶和陆时衍凝重的面容,扯了扯嘴角,想做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只牵动伤口,变成一声极轻的抽气。
“暂时……死不了。”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砂纸磨过喉咙,“别……高兴太早。”
陆时衍眉头皱得更紧:“脉象虽稳,但根基虚浮,余毒未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白茯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一片冷静到近乎冷酷的清明。“毒……没封死。”她断断续续,却吐字清晰,“夫君……下手不够狠……或者说,那毒太狡猾。”她微微侧头,看向自己依旧泛着不祥暗紫色的左臂,“像……漏气的气球……在往下……慢慢渗。”
苏见夏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脸色唰地白了:“怎么会?路无涯的魔气明明……”
“不怪他。”白茯苓打断她,语气平静,“是毒的问题。这‘蚀神焚心’的残毒,恐怕……掺了别的东西。它现在蛰伏了,在等……更好的时机,或者……更合适的宿主。”
她看向陆时衍,眼神带着询问和确认。
陆时衍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你的判断可能没错。我昨日详查,也觉此毒性状与记载略有不同,更具隐蔽性和……转移性。它似乎在你体内寻找着什么,或者说,在等待某种刺激。”
“所以,现在怎么办?”苏见夏急道,“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再爆发!”
白茯苓又服下一颗护心丹,才缓过气,看向陆时衍:“陆学长……以你所见,如今……有几种解法?”
陆时衍沉吟,目光锐利:“理论上,两种。”
“第一,彻底搞清楚毒源成分。霓凰从凤族禁地所得,究竟是何种变异的‘蚀神焚心’残毒,其中又掺杂了什么。找到根源,或许能配制出针对性的解药,或找到克制之法。但这需要时间,深入凤族禁地调查,甚至……可能需要霓凰或赤煌凤主的‘配合’。” 他说到“配合”二字,语气微冷。
苏见夏立刻追问:“那第二种呢?”
陆时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白茯苓。白茯苓却别开了脸,抿紧苍白的唇,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茯苓!都什么时候了!第二种方法是什么?!”苏见夏急得抓住她的手腕,却又怕弄疼她,力道放得极轻。
白茯苓被她逼得无法,沉默良久,才极不情愿地、声音低得像耳语般吐出几个字:“把毒……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转移?”苏见夏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燃起希望,“是不是只要有人愿意承受就行?我可以!我来!”
“不行。”这次是陆时衍和白茯苓同时开口。
陆时衍看着苏见夏急切的脸,又看向白茯苓躲闪的眼神,心中已然明了,沉重地叹了口气,替她解释道:“不是任何人都行。此毒刁钻,需得寻找与中毒者本源相通、修为足够深厚、且……体质或命格能承接这歹毒诅咒之人。否则,贸然转移,两人皆亡。”
他看着白茯苓,一字一句道:“最合适的人选……是与你曾神魂相连、灵力同源、且身为三界至尊之一、拥有最强大神体和气运承载力的——主神,青珩。”
洞内瞬间死寂。
苏见夏张大了嘴,半晌,才颤声道:“所以……第二种方法是……让沈清辞替你中毒?”
白茯苓猛地闭上眼睛,长睫剧烈颤抖,胸口起伏,显然情绪激动牵动了伤势。她咬牙道:“他是主神……三界……需要他。不可……为我冒险。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
“白茯苓!你醒醒吧!”苏见夏忽然激动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就是因为他!你才变成今天这样!神不神,魔不魔!遍体鳞伤!你现在还在为他着想?!他承受得多?他活该!他欠你的!”
“见夏!”白茯苓厉声喝止,却因用力又咳出一口淤血,吓得苏见夏连忙收声,手忙脚乱帮她擦拭。白茯苓喘匀了气,才虚弱却坚决地命令:“你们……不准和他说。一个字……都不准提。知道了没有?!”
苏见夏咬着唇流泪,不吭声。陆时衍面色沉重,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
就在这压抑的僵持中,陆时衍的目光,缓缓落在了白茯苓被薄被覆盖的小腹处。那里,有沈清辞神力设下的、依旧散发着微光的防护罩。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痛苦的神色,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地开口:“其实……还有第三种方法。”
白茯苓和苏见夏同时看向他。
陆时衍迎上白茯苓瞬间了然继而变得冰冷的眼神,艰难地、几乎是残忍地,说出了那个令人心胆俱寒的选择:
“将毒素……强行转移至你腹中灵胎体内。灵胎与你血脉相连,本源最近,且尚未成形,或可成为绝佳的……毒物容器。只是如此一来,这个孩子……必不能留。需在毒素转移完成后,立即……舍弃。”
“不行!!!”苏见夏尖叫出声,浑身发抖,“那是你的孩子!茯苓!你不能!”
白茯苓没有尖叫,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陆时衍,暗红色的眼眸里像有什么东西一寸寸冻结、碎裂,最后只剩下一片虚无的冰冷。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指尖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却仿佛感觉不到痛。
洞内,只剩下苏见夏压抑的哭泣声和玄冰洞永恒的寒气流动声。
然而,无论是情绪激动的苏见夏,还是陷入冰冷绝望的白茯苓和沉重抉择的陆时衍,都没有察觉到——
玄冰洞入口处,那看似严密的隔音结界,因为先前路无涯强行破开一丝缝隙、以及后来频繁的能量波动,早已产生了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裂痕。
洞外,奉命“休息”、实则根本未曾离开的两人——
路无涯血瞳骤缩,周身魔气失控地激荡了一瞬,又被他死死压住,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暴怒与后怕。下手不够狠?毒在漏?转移?孩子?!
沈清辞则如同被最凛冽的九天玄冰贯穿了神魂,僵立在原地,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是山崩海啸般的剧震、痛悔、以及……一种近乎毁灭的决绝。他听到了她的维护,听到了那残酷的第三种选择,更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原来,她毒未解。
原来,解药是他,或是……他们的孩子。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两人的衣摆。
沉默,在洞外蔓延,比玄冰更冷,比夜色更沉。
抉择的刀刃,已然悬在了每个人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