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你。”
程剑仙把伞塞进静之手里,没好气的点了点她的眉心,“相这么多个,你都看不中,爸又把主意打我身上了。”
“又……”静之心虚的对程剑仙吐吐舌头,小声问:“你都三十二了,他还催不够呢?”
程剑仙耸了耸肩,跟在静之身旁慢慢走着,“谁叫他只生了两个女儿,却没一个想步入婚姻的。
咱妈又去世的早,他想再生一个传宗接代都没机会。”
屋里灯开着,有些不敢进去面对她爸,静之索性收了伞,躲到程剑仙背后,“姐,我今天好累的,要不别进去,我去你剧团宿舍睡吧?”
“对了。”程剑仙停下脚步,敲敲手腕上的表:“快十点你才回来,到底干嘛去了?”
静之悻悻闭着嘴。
说路上被迷晕了,她爸铁定整天接送她上下班,跟坐监一样,她才不说。
“不说是吧?”程剑仙也没了办法,抬手轻轻摁下门把,“门禁都过了,我保不了你,爸等你呢。”
*
结局就是,林父不止催了大姐,连静之也一起催了。
第二天一早,一个穿西装打领带,梳着油头的帅哥,开着豪车来接她上班。
回头看看紧绷着脸的老爸,静之扯出个难看的笑脸,抬脚跨进了他的车。
“阿之,这回我回来,主要就是想找个女朋友结婚的,咱们两家知根知底,我这人你也了解,要不凑合一下算了。”
静之降下车窗,头朝外吹着风,无神看着唰唰路过的街景。
她发小郭嘉豪,从她三岁搬来这里,就住她家隔壁了。
认识了二十年,她跟他的关系,如同左手跟右手一般,别说男女之情,就算现在阿豪吻过来,她的心率也不会半点跳动。
她把被吹乱的鬓发掖回耳后,朝阿豪无语翻了个白眼,“大佬,我阿爸真是催得都没法催了,你小时候光屁股的样子我都见过的,要能凑合,要就凑合了。”
她扭脸过来,趁着等红灯时,睨着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臭小子,呲了一声:
“你喜欢的是阿嘉,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才不做同性恋的老婆。”
“喂。”阿豪慌张朝她嘘了一声,一巴掌娘娘的扇她肩上后,又立马将车窗升上去。
“你作死啊,被我老爸发现,我还怎么继承他的豪宅?!”
静之:“……噗,你真是大孝子。”
*
街道对面,晕晕乎乎发着烧的阿华,两指紧紧勾住装着退烧药的袋子。
拳头捏得指节泛白。
那男人好像跟她关系很好,开豪车,穿名牌衣服,看起来和她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阿华抿紧唇,默默的又把袖口往下拉了拉。
行人赶着上早班,匆匆经过,撞了他一下。
阿华头重脚轻本就站不稳。
踉跄两步,肩膀撞到电线杆上。
低沉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他不敢转身,也不敢动。
倚着电线杆,任由行人问他有没有事,依旧闭着嘴不说话。
撞他的人说句神经病,摇摇头跑了。
阿豪奇怪的瞥一眼路边靠着电线杆的男人,吹了吹修得圆润的指甲盖,对心不在焉的静之说:
“甲床都快劈叉了,你放学后陪我去做指甲吗?”
“不去。”
懒得看发小发癫,她索性闭了眼。
“外头刚刚有个男人好怪的,被人撞了就抱紧电线杆不动,我看他是不是吸毒了啊?”
静之抬眸望去,街上没有他说的那个人。
于是朝阿豪斜睨过来,“你能不能看点女的,你这样很容易暴露的。”
阿豪朝她秀气的耸耸肩,“有什么办法,我对你们这种母的不感兴趣。”
静之:……快放我下车。
*
车很快就驶过阿华旁边,几乎隔不到街边一米。
他看得很清楚。
副驾驶座上坐着的,就是静之小姐。
方才她还转身去捏那个男人的嘴,看起来亲昵得很。
心里又憋又难受,头还晕,阿华捂住嘴往右边巷子口踉跄几步。
扶着墙,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精光。
拖着步子回家,好不容易洗漱好,随便啃了面包吃了药。
阿华躺在床上干瞪眼。
脑子很胀,身体很累,昏昏沉沉眯上眼,不到半个小时,布满枯寂的眼眸又缓慢睁开。
头顶是老旧的电灯泡,用得太久,灯泡里的钨丝早就黑了。
侧头往屋里看看。
眼前泛黄的白色衣柜,柜门上的穿衣镜是裂的。
眸子缓慢往右旋转,地上放着昨晚洗衣服用的大脸盆。
盆里已经有浅浅一层积水。
屋顶裂缝处不时有水往下滴,他轻轻叹了口气,心道好在昨晚雨下得不久,屋里只有一处漏水。
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没刚刚那个男人身上的一件外套值钱。
阿华又叹口气,手掌撑开,捏着两个胀痛的太阳穴揉了揉。
袖口随着他的动作,渐渐往下滑落,套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的黑色头绳,很容易就捕捉了他的视线。
揉捏太阳穴的动作渐渐停了,阿华专注看着那条绳,眼神又开始放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直到枕边的旧款手机响起两声铃声,阿华这才猛然惊醒接通了电话。
窗外烈日透过绿色窗框投进屋内,晒得他的腿脚暖烘烘的。
阿华捂着不怎么烫的脑门,松了口气坐起身子。
肚子咕噜咕噜叫着,他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针,应了电话对面一声:
“有空的,您先开机拍别人的戏份,我马上到。”
他翻身坐了起来,快速抓过方才脱在床脚的外套,随手抓了块面包片咬在嘴里,边穿外套边往外跑。
……
“呜…………”
一艘船身印着十字架的货船渐渐靠岸。
教会学校每个月都会从外地派米回来,救济当地的穷苦百姓。
学校的教师每个月都得去码头做一次义工,帮忙分发大米和罐头。
上个月她爸刚从学校退休,原本轮不到她头上的活儿,这个月终于还是毫无预兆的落到她头上了。
“你怎么穿裙子来,这边好大风的。”
同行的一个女教师说。
静之倒霉催的按下不停扬起的裙摆,幽幽朝着蓝天叹了好长一口气。
好想离家出走…………
相亲就算了,穿衣打扮都被拘着,她都快疯了。
“阿彪,别玩蜻蜓啦,快点快点!”
十几个小光头排成一排,个个穿着白背心,和不合身短一截的裤子,嘻嘻哈哈朝岸边跑过来。
“快上船啦。”女教师拉了拉她的衣袖,指指那群小孩说:
“别看他们小,力气大得很,上回分东西抓了我一下,疼死了。”
静之手抬到眉上看着那群越来越近的孩子,总觉得那些小孩的声音有点熟悉。
“别再玩了!回去晚了,看师父打不打你!”三毛一脚蹬飞阿彪脚下的石头。
静之这才认出来,她迷迷糊糊被抱上楼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小胖在说话。
不到一会儿,十几个小孩就跑到她跟前。
女教师忙不迭地先上了船,生怕自己被这群推开拉去的小伙子拱到海里去。
静之一把摁住裙摆,朝为首的三毛笑笑:
“排好队可不可以呀,我会快点拿给你们的。”
三毛看到阳光下这张熟悉的面孔也是一愣,“你不是昨晚那个……”
静之弯下腰一把捂住他的嘴,“别说出去,我多给你一个罐头。”
三毛乖乖点头。
阿彪瞅一眼看傻眼的小龙,偷笑一声,从后面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还看?羞羞脸!”
“都说别玩了!”
三毛生了气,脸颊肉鼓鼓的往后吼一声,“按照个头大小往后排好,拿了东西就回去。”
几个小子瞬间安静不少,推推挤挤排好了。
三毛太小了,还不到静之肩膀,气势还是不太够,最小那几个依旧调皮,排在后头窸窸窣窣说着小话。
静之好笑的勾起嘴角,不是很在意的回了头,接过同伴递来的五斤大米,传给三毛。
一个传一个,直到每人手上都有一袋,这才开始分发罐头。
需要领取救济粮的,都陆陆续续来了。
三毛带着一群孩子坐在河堤上没有走。
右边的阿彪,远远看着那个擦汗的女人,问说:
“她说话算话吗?说了要多给你一罐的。”
三毛看看手里的豆豉鲮鱼罐头,抿了抿唇:
“再等等吧,她看起来好忙。而且师父知道我们出来领东西,这些东西好重的,晚一点回去应该没事。”
小龙捧着脸看着那边,静之一会儿摁裙摆,一会儿递东西,纤细修长的身影好像海边的女神,着实把这个孩子给迷住了。
阿彪又捉弄他,抓了蜻蜓丢他头上,“大鼻仔,老是看漂亮小姐不行的,师父看到了会恼你啊。”
小龙不爽拍去蜻蜓,“看一下而已嘛,师父又不在这里。”
两人一言不合,在河堤上追逐起来。
不一会儿,又笑又闹,笑声传出去好远。
*
同一时间,好不容易做完危险动作的阿华,找负责人领了工钱。
本来是要回家的,经过那栋华丽的学校,他不由自主的朝着门卫处走了过去。
门卫大叔看他光站在旁边也不说话,以为是哪个记错放学时间的家长,于是打开玻璃窗,朝他微笑:
“11点35分才放学,您来早了。”
阿华尴尬后退一步,低低哦一声,没了话。
真是怪人。
保安大叔见他也不走,就干等着,于是把窗户又关上了。
那人立在那儿一动不动,怔怔看着校门,也不说找谁。
头顶太阳大得很,晒得阿华脸上冒起两团红晕。
宽阔的额头冒出不少汗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淌。
大叔实在看不下去,又打开窗户:
“这位家长,你孩子是几年几班的,要不我帮你叫一下?”
“呃……我不是……”吭半天声,他才赤红着脸憋出一句,“你们学校……有个叫静之的吗?”
“你说林老师啊?”
大叔终于放下差点拨通110的电话。
吓死他了,还以为是来偷孩子的。
他呼出一口气,见怪不怪的扬手:“林老师今天没空,出去做义工了。”
原来她是这儿的老师。
阿华低下了头,不知想着什么,久久才又哦一声,对大叔颔首说了句谢谢,转身走了。
大叔还是高看他一眼。
一般来追静之的男人,都不会理他这个小小的保安的,更不会朝他说谢谢。
*
“喏,给你。”
静之走上河堤,把最后一罐罐头递给等了很久的三毛,又顺手递给他一整袋光饼。
“麻烦帮我带给你师叔,你就帮我跟他说声谢谢,可不可以啊?”
三毛接过东西,疑惑问:“姐姐,你怎么不自己送?”
静之摸了摸他的脑袋,眉眼弯弯的指了指远处那几个尖屋顶:
“我要回去上课的,下午没空的嘛。”
三毛:“你是老师?”
静之:“是啊,我是英语老师。”
三毛:“法克鱿是什么意思?”
静之眯了眯眼,“谁教你的?”
阿彪从他身后伸出半个脑袋,“是四眼仔说的,他经过我们宿舍老说这句。”
四眼仔?哪个四眼仔?
“你们就当他放屁,别放在心上。”
静之一个一个撸过去,等撸完一串小光头,岸边的空船都开远了。
“妈呀,没想到那么累,难怪没人想来。”同事终于歇够了,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说:
“走吧,天都快黑了,我载你一起,回家吃是赶不上了,一起去外面吃点?”
静之:“好。”
反正她也不想回家。
回首跟一群孩子说了再见,静之上了同事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