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井之下·生命织网
叶飞羽的意识在燃烧。
每一次心跳,都像有钝锤在颅腔内敲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灼烧的剧痛和浓郁的血腥味。七窍渗出的血线蜿蜒而下,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画出凄厉的痕迹。但他紧握金属片的双手稳如磐石,合抱于胸前的姿态如同最虔诚的苦修者。
那一点从金属片最深处迸发出的乳白色光点,是他与狂暴外界之间唯一的锚点,也是他正在编织的、脆弱生机网络的源头。
精神力的透支早已超越极限,他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随时会崩断。然而,一种奇异的“清醒”却笼罩着他——那是灵魂在燃烧殆尽前最后的璀璨。他能“看”到,不,是“感觉”到,以那光点为核心,无数比发丝更细微的、纯粹由意念与微弱地脉本源共鸣形成的“线”,正如同活物的触须,沿着金属片与双手的接触面延伸出去。
这些“线”并非直接作用于狂暴的宏观地脉乱流,那是螳臂当车。它们轻柔地、试探性地搭上了竖井内壁上那些正在缓慢蠕动的古老植物根系。
这些根系,在此地不知生长了几百几千年,早已与山体、与地脉逸散的微弱能量形成了某种共生关系。叶飞羽纯净光点带来的共鸣,如同久旱后的第一滴甘霖,又像是唤醒了它们沉睡深处的、属于“山灵”眷属的本能。
“线”与根系的结合,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根系的蠕动加快了!它们变得更加“主动”,更加“有目的性”。不再是无意识的伸展,而是如同听从指挥的工兵,精准地探向岩层堵塞处最脆弱、最关键的石缝。它们分泌出某种带着微弱荧光的粘液,腐蚀、软化着岩石的连接处;它们强劲的纤维如同最坚韧的绳索,缠绕住松动的石块,将其稳固或轻轻挪移。
更重要的是,通过根系与岩石、与大地的接触,叶飞羽那微弱的光点意念,开始极其缓慢地、尝试“说服”或“引导”一小部分狂暴地脉能量。不是强行改变其流向,而是如同在咆哮的洪流边缘,挖掘一条极其细微的、倾斜的“泄洪渠”,将一部分过于集中的混乱能量,引导向那些被根系松动、原本就存在细小裂隙的岩层深处,让能量得以部分释放,减轻对主堵塞区域的压力。
这是一个极其精妙、也极其危险的平衡。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即将决堤的坝体上打孔泄压。叶飞羽全部的意念、残存的生命力,都投入到了维持那一点光点、操控那些“线”、并通过根系间接影响能量流向的过程中。他对外界的一切感知都已模糊,只剩下这微观世界里惊心动魄的能量博弈与生命协作。
竖井内,肉眼可见的变化正在发生。
那些堵塞通道的、犬牙交错的巨大岩石,在根系不懈的缠绕、腐蚀、微移下,开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彼此间的缝隙在缓慢扩大。一些较小的碎石甚至直接脱落,坠入下方的黑暗中。原本被完全堵死的视野上方,开始有零星的、稍大一些的天光斑点透下,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绝望的黑暗。
而竖井内壁,因为部分紊乱能量被成功疏导宣泄,喷涌的热风和硫磺味似乎也减弱了一丝丝,虽然整体环境依然恶劣,但那种随时会彻底崩塌的压迫感略有缓解。
但这一切的代价,是叶飞羽急速流逝的生命。他坐在那里的身影,仿佛一尊正在迅速失去色彩和温度的蜡像,只有胸前那一点微弱却执着的光,证明着他仍在燃烧。
密道尽头·血染壁垒
“杀!!!”
杨妙真的清叱被金属碰撞的巨响和惨嚎淹没。狭窄的通道口,已然变成了血肉磨盘。
黑袍追兵在头目“黑煞”(一个满脸横肉、手持双斧的巨汉)的督战下,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他们人数占优,装备精良,且带着被戏耍和破坏大计的暴怒,攻势凶猛无比。
杨妙真、石岩、阿青,以及仅存的六七名还能战斗的士兵和守山族战士,背靠着竖井所在的石室入口,组成了一道单薄却异常坚韧的防线。没有退路,身后是正在创造渺茫生机的叶飞羽和无法行动的伤员,他们必须守住!
长剑与厚背砍刀碰撞出刺眼的火花,杨妙真身法灵动,剑走轻灵,专攻敌人关节要害,虽内力消耗巨大,但每一剑都精准狠辣,已有三名黑袍毙命剑下。石岩如同磐石,挥舞着沉重的砍刀,大开大阖,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最正面的冲击,身上已添数道伤口,鲜血染红衣甲,却兀自死战不退,吼声如雷。阿青身形矫健,在石岩的掩护下如同鬼魅,手中一把淬毒的短刃和吹箭神出鬼没,专门袭扰敌方侧翼和后方,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敌方的进攻节奏。
林湘玉没有加入最前沿的厮杀,她守在伤员和叶飞羽附近,用手中的药杵和飞石解决任何试图绕过正面防线、从侧面岩缝或阴影中偷袭的敌人。她脸色苍白,眼神却无比坚定,每一次出手都毫不留情。
然而,实力的差距和体力的消耗是残酷的。一名守山族战士被长矛刺穿了胸膛,怒吼着抱住敌人滚下旁边的深坑;一名士兵格挡不及,被黑煞一斧劈开了半边肩膀,惨叫着倒下。防线在持续的攻击下,如同暴雨中的堤坝,不断出现缺口,又不断被血肉之躯强行填补。
“顶住!为了身后的兄弟!为了活着出去!”杨妙真嘶声喊道,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沙哑和疲惫。她的左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血流如注,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剑光依旧凌厉。
石岩的砍刀终于在一次硬撼中崩断了刃口,他怒吼着弃刀,用盾牌狠狠撞飞一名敌人,随即拔出腰间的短柄战锤,继续搏杀,状若疯虎。阿青的毒箭早已用尽,短刃也卷了刃,他捡起地上敌人的一把弯刀,手臂颤抖,却依然咬牙挥砍。
防线在缩小,活着的人越来越少。黑煞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双斧挥舞得更急:“他们快不行了!加把劲,地师有令,一个不留!”
就在防线即将崩溃的最后一刻——
嗡!!!
一声低沉却清晰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共鸣,从竖井方向传来!紧接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清新植物气息和微弱地脉波动的气流,从竖井中涌出,吹散了部分灼热的硫磺味!
与此同时,叶飞羽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底深处,那一点乳白色的光晕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灰暗和涣散。他身体剧烈一颤,“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后倒去!手中紧握的金属片,光芒彻底熄灭,变得冰冷黯淡。
“叶将军!”林湘玉惊叫扑上,扶住他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叶飞羽用生命最后力量完成的“疏导”,见效了!
竖井上方,传来一阵清晰的、岩石松动滚落的“轰隆”声!堵塞的岩层,在植物根系的努力和部分能量疏导下,终于被打开了一个勉强可供一人蜷缩通过的、倾斜向上的狭窄缝隙!虽然依旧危险,虽然上方可能还有更多阻碍,但那灰蒙蒙的天光,此刻已清晰可见地透过缝隙洒下,如同神迹般照亮了下方绝望的人们!
“通道……通了?!”阿青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和希望的光芒,让濒临崩溃的防线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也让进攻的黑袍追兵们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杨妙真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厉声高呼,“石岩,阿青,带伤员和叶将军先上!其他人,跟我断后!”
不需要更多命令。石岩一把将奄奄一息的雷淳风扛在肩上,阿青和另一名伤势较轻的守山族战士搀扶起其他伤员,林湘玉则咬牙背起昏迷的叶飞羽(他轻得吓人),在杨妙真和剩余两名战士拼死打开的缺口下,冲向竖井!
“拦住他们!放箭!”黑煞气急败坏地吼道。
箭矢破空,落在最后的一名战士用身体挡住了射向林湘玉后背的箭,闷哼倒地。杨妙真挥剑拨打箭矢,护着众人来到竖井边。
“快上!别管顺序,能上的先上!”杨妙真将林湘玉推向竖井边缘。那狭窄的缝隙仅容一人通过,内壁湿滑,但能看到上方有粗大的、被激活的藤蔓根系垂落,可以作为攀附的借力点。
林湘玉含泪看了杨妙真一眼,知道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将叶飞羽用布带牢牢绑在背上,抓住一根垂落的粗壮根系,开始奋力向上攀爬。石岩、阿青等人也各自背负或搀扶着伤员,紧随其后。
杨妙真和最后一名亲卫守在竖井下,拼命抵挡着追兵最后的疯狂冲击。箭矢、飞斧不断袭来,那名亲卫很快身中数创,倒地不起。杨妙真自己也添了新伤,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
眼看黑煞狞笑着挥斧劈来,杨妙真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正欲拼死一搏——
轰隆隆隆——!!!
整个山腹,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震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十倍!如同沉眠的巨兽彻底苏醒、翻身!
神殿方向传来连绵不绝的、巨大的崩塌轰鸣!脚下地面疯狂颠簸、开裂!灼热的气浪和浓烟从各个裂缝中喷涌而出!头顶岩壁大块大块地剥落、砸下!
“地脉……彻底爆了?!”黑煞脸色骇然,攻势不由一顿。
天赐良机!杨妙真毫不犹豫,转身扑向竖井,抓住最后一根垂落的藤蔓,用尽最后力气向上攀去!
“妈的!”黑煞想要追赶,但一块巨大的落石轰然砸在他面前,堵住了去路。更猛烈的震动和崩塌接踵而至,整个密道都在迅速坍塌!黑袍追兵们惊恐尖叫,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追击。
杨妙真在剧烈摇晃、不断有碎石坠落的竖井中艰难攀爬,身下的通道正在快速被塌方的岩石掩埋。她咬紧牙关,手指死死扣进藤蔓和岩缝,一点一点,向着那越来越近的天光挪动。
下方,是彻底陷入狂暴与毁灭的地狱。上方,是一线微弱却真实的生机。
山外·劫后余烬
当杨妙真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从那个位于陡峭崖壁中段、被藤蔓和灌木巧妙遮掩的狭窄裂缝中挣扎着爬出时,刺目的天光让她瞬间眩晕。清新的、带着草木和雨后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中,却引得她剧烈咳嗽,吐出带着血沫的浊气。
她瘫倒在崖壁边缘一小片相对平缓的碎石地上,浑身伤痕累累,几乎动弹不得。耳边依然回荡着地下那恐怖的崩塌轰鸣,但声音正随着距离和岩层的阻隔而迅速减弱。
她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四周。
林湘玉正跪在不远处,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检查着叶飞羽的状况。叶飞羽双目紧闭,面无血色,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前的衣襟被鲜血浸透,那枚金属片掉落在旁边,毫无光泽。
石岩将雷淳风小心放下,自己也靠着一块岩石大口喘息,身上伤口狰狞。阿青和另一名守山族战士正在为其他伤员做紧急处理,人人带伤,狼狈不堪。
清点人数,从地下逃出的,连同昏迷的叶飞羽在内,仅剩九人。其余的人,都已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与灼热的地狱之中。
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被巨大的悲痛和虚脱吞噬。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哽咽。
良久,林湘玉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声音嘶哑:“叶将军……伤及根本,元气耗尽,心脉受损……若非一股极其微弱的生机吊着,恐怕已经……”她说不下去,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叶飞羽冰冷的手。
杨妙真挣扎着坐起,撕下衣襟草草包扎自己最深的伤口,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下方那片依旧被淡淡雾气笼罩、但此刻正隐隐传来沉闷轰鸣的谷底。
“我们……出来了。”她缓缓说道,声音干涩,“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地脉的彻底失控,徐无咎及其势力的结局,这场灾难对这片土地的影响,以及他们自身的伤势和未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远处山峦间,惊起的飞鸟成群盘旋,久久不敢落下。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地底浩劫的崖壁,也照亮了这群幸存者脸上复杂难言的神情——有悲痛,有疲惫,有迷茫,但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历经生死、冲破绝境后,无法磨灭的坚韧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