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完,大本堂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蝉鸣,那声声蝉叫透过窗棂飘进来,反倒让堂内的沉静多了几分夏日的鲜活。
朱槿站在讲台上,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的几个孩童,将他们各异的神情尽收眼底。
朱樉坐在左侧,双手紧紧攥着拳头,脸颊微微泛红,像是被故事里李世民 “以少胜多、杀伐决断” 的情节点燃了心底的某簇火苗,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激动 —— 有对那份果敢的向往,也藏着几分少年人不知深浅的躁动。
而朱棣则是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案几上,肩膀都绷得有些紧,眼中亮得像有火苗在跳,嘴里还小声嘀咕着 “一百二十人打两千人,厉害”,那语气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显然是被李世民的胆识与谋略彻底吸引,连呼吸都比平日里急促几分。
再看朱棡和朱橚,倒比两个哥哥沉稳些。
朱棡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几分懵懂的思索,像是在努力消化故事里的弯弯绕绕;朱橚则是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目光在朱槿与其他兄弟间来回转,眼神里满是 “现代大学生的清澈般的愚蠢”,还透着浓浓的求知欲,显然还没完全明白这场权力争斗背后的凶险,只觉得故事里的打杀与决断格外新奇。
朱槿见此情景,暗暗点了点头。
他心中清楚,方才讲的玄武门之变,虽让几个弟弟各有触动,却也只是孩童对故事的直观反应 —— 他们或许能感受到权力争斗的激烈,却未必懂得,这样的事,在未来的洪武朝,几乎没有发生的可能。
毕竟自己的老爹朱元璋,从开国之初就布好了局:洪武元年刚登基,便立大哥朱标为皇太子,还特意让李善长、徐达、常遇春这些开国重臣辅佐东宫,早早定储、重臣辅弼的操作,让朱标的储君身份从一开始就深入人心,像朱樉、朱棣这样的其他皇子,从幼年起便没了 “替代太子” 的制度可能,连一丝争储的苗头都难以冒出。
更不用说,老爹还在《皇明祖训》里写得明明白白:“凡朝廷无皇子,必兄终弟及,须立嫡母所生之子,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
这规定把 “嫡长子优先” 抬成了祖制铁律,不光堵死了庶子争储的路,更从法理上断了未来像朱棣这样可能立有军功的皇子,想凭 “功高” 挑战嫡长的念头。
唐代的李世民,还能靠着平定天下的功劳质疑李建成的储君之位,可在洪武朝,就算哪个皇子立了再大的军功,也绝无可能突破祖制的边界。
最重要的是,大哥朱标本身就有着近乎完美的人设 —— 仁厚、贤明,既能得老爹信任,让他参与朝政、监国理事,又能获得功臣们的支持,连弟弟们犯错,他都会出面求情,这样的储君,几乎没有任何争议点。再加上有自己在一旁辅助,帮他处理些棘手的事,稳固他的储君地位,其他皇子就算有再多心思,也根本找不到可乘之机。
想到这儿,朱槿又看了眼台下仍在悄悄讨论 “李世民到底有多厉害” 的弟弟们,轻轻叹了口气。如今他们还是懵懂的孩童,或许还不懂祖制与权力的重量,但是有些东西,要从小根种在他们脑海中。
朱槿站在讲台上,手指轻轻叩了叩案几,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凝聚:“方才讲完玄武门之变,唐太宗有云‘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咱们读史,不是为了听故事图新鲜,而是要从里面悟道理。如今我问大家,这个历史故事,你们听明白了什么?”
话音刚落,堂内静了片刻,随即有人缓缓举手 —— 是坐在左侧的朱樉。
他虽刚因逃课被训,此刻却难掩骨子里的急躁,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上蹭出轻微声响,语气带着几分莽撞:“二哥,我觉得…… 李世民要是不先动手,就会被太子和四弟害死!所以做事就得果断,要是被人欺负到头上,不能一直忍,不然连命都没了!”
这话里透着股 “先下手为强” 的狠劲,恰如他日后就藩关中时,行事冲动、少思后果的性子,只是此刻年幼,还未懂得 “果断” 与 “鲁莽” 的界限。
朱槿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目光转向一旁的朱棡。
朱棡比朱樉沉稳些,却也带着几分贵胄的倨傲,他起身时动作规整,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我觉得…… 太子和齐王不该排挤李世民。李世民立了那么多汗马功劳,他们不想着一起为大唐做事,反而搞窝里斗,最后丢了性命,这是自寻死路。往后不管做什么,都不能因为嫉妒就害自己人。”
这番话看似在说李建成兄弟,实则藏着他对 “兄弟和睦” 的浅层认知 —— 只是他日后就藩太原,虽有治军之才,却也因性情刚愎,与同僚多有摩擦,此刻的 “不搞窝里斗”,更像是对 “权力争斗风险” 的初步感知。
接下来举手的是朱棣。他方才听故事时眼中就满是光亮,此刻站起身,身子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雀跃:“二哥!我觉得李世民厉害!他不光能打仗,还能让秦叔宝、尉迟恭这些猛将跟着他,连守城门的常何都帮他!要是自己没本事、没人帮,就算想动手也成不了事。所以要想做成大事,得先让自己强,还得有人愿意跟着自己!”
这话里满是对 “实力” 与 “人心” 的向往,恰如他日后在北平积蓄力量、拉拢将士,最终发动靖难之役的伏笔,只是此刻年幼,还未将这份 “求强” 之心与 “权谋” 挂钩。
最后起身的是朱橚。他性子相对温和,平日里不似其他兄弟那般争强好胜,此刻声音轻轻的,却透着几分细致:“我觉得…… 李渊也有错。他要是早看出太子和秦王不合,早点管一管,不让他们斗得那么厉害,或许就不会死人了。还有,李世民后来当了皇帝,开创了贞观之治,说明就算用了不好的办法上位,只要后来好好做事,也能让国家变好。”
这番话既有对 “管理者失职” 的观察,也有对 “结果与过程” 的朴素思考 —— 恰如他日后醉心医药、编撰《救荒本草》,更关注 “民生实效” 而非 “权力争斗手段” 的特质,只是此刻年幼,还未将这份 “关注民生” 的心思完全显露。
朱槿听着四人的回答,心中暗自点头:朱樉的 “果断” 藏着鲁莽,朱棡的 “避斗” 含着刚愎,朱棣的 “求强” 透着野心,朱橚的 “重效” 显着温和,虽都是孩童之语,却已隐隐能看出日后各自的影子。
他缓声道:“你们说得都有几分道理,只是读史更要看得深 —— 李世民的果断,不是‘乱动手’,而是‘忍无可忍’;太子的过错,不止是‘嫉妒’,更是‘不顾大局’;李渊的失职,在于‘平衡失当’;而李世民能开创贞观之治,是因为他后来懂了‘以史为鉴’,用治国之功弥补了夺权之过。往后再读史,要多想想‘为什么’,才不算白读。”
朱槿思绪却飘到了自家兄弟身上。
他心里清楚,老爹朱元璋一生子女众多,算下来共有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可这么多子女里,能算得上是老娘马秀英嫡出的儿子,连自己算在内也只有六人。
大哥朱标是嫡长子,也是他穿越过来后影响最多的人。
按史书记载,大哥原本只活了三十七岁就英年早逝,可如今有自己在一旁提点辅助,再加上大哥本身也是重生之人,对未来的走向多少有些认知,想来定能避开原本的早逝命运,不必像历史上那样留下诸多遗憾。想到这里,朱槿心里稍稍安定了些,大哥作为储君,他的安危与顺利,关乎着整个大明未来的稳定。
可这份安定里,又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 —— 他太清楚,老爹对大哥的偏爱,几乎到了 “独宠” 的地步,而这份偏爱,恰恰是其他兄弟命运偏差的根源。
可一想到其他几位兄弟,朱槿的眉头又微微皱起。
老三朱樉,那性子真是让人头疼。
史书中明明白白写着,他年仅三十九岁,就因为在封地肆意妄为,虐待下人,最终被王府的厨子下毒害死,落了个横祸致死的结局。
朱樉滥用权力、强占民女,甚至敢修建超出藩王规制的宫殿,为此没少被老爹朱元璋训斥,好几次还被召回京城削去部分权力,生前名声一塌糊涂,死后谥号 “愍”,虽有同情惋惜之意,却绝非什么正面评价,连半点善终的声誉基础都没有。
朱槿暗自叹气,老三这性子,若不彻底改变,恐怕很难逃脱历史的轨迹。可他又何尝不明白,老三变成这样,老爹要负大半责任。
世人常说 “朱元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朱标,另一个是其他所有儿子”,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老爹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大哥身上,为大哥配齐了李善长、徐达这样德才兼备的辅臣,教他仁政、教他治国、教他克制;可对老三朱樉,还有其他兄弟,却只剩 “放养”。
老爹对他们的教育,只盯着 “守藩、戍边”,巴不得他们早点练就一身武力,好去边疆替大明看家,却从没想过给他们找些能教 “品德修养” 的老师。
老三幼年时身边围着的,不是武将就是只会阿谀奉承的侍从,没人教他 “仁厚”,没人教他 “尊重他人”,反而让他早早看清 “皇子身份就是特权”,久而久之,自然被 “武力、特权” 迷了眼,把虐待下人、滥用权力当成了理所当然。
老四朱棡倒比老三沉稳些,有几分军事才能,可命运也不算好。
按记载,他只活了四十岁,在太原封地因急病去世,虽说算是自然死亡,可四十岁的年纪,实在算不上长寿,属于仓促早逝。
更让人揪心的是,他去世的时间偏偏赶在老爹朱元璋去世前三个月,正是洪武三十一年,没能亲眼见证后续的皇权交接,也没来得及好好安排晋王府的家族事务。
而且他身后也不安宁,儿子朱济熺后来被弟弟朱济熿诬陷,最终被朱棣废为庶人,晋王一脉乱作一团,好好的藩王家族,落得如此境地,实在算不上善终。
朱槿想起老四,心里更是唏嘘。
老四比老三沉稳,还懂些军事,可这份 “沉稳” 里,藏着太多的 “压抑”。
同样是嫡子,他看着大哥被老爹捧在手心,得到所有的关注与资源,自己却只能在 “守好太原” 的指令里挣扎。
老爹从没想过教他 “如何平衡刚柔”,只盼着他能当个 “能打仗的藩王”,以至于老四后来性情越发刚愎,跟下属处不好关系,连自家子嗣的管教都没来得及做好 —— 若老爹当初能多分给老四一些关注,哪怕只是偶尔提点他 “恩威并施”,晋王一脉也未必会落得后来的下场。
说到底,还是 “放养” 的苦果,老爹把 “储君” 的担子全压给大哥,把 “戍边” 的责任甩给其他儿子,却忘了他们也是需要引导的孩子。
朱槿在心里默默盘算,不算自己,剩下的五位嫡出兄弟里,就有三位早早离世,且都没能善终。
大哥虽有变数,但另外两位兄弟的命运,如今看来仍充满不确定性。
整个嫡出兄弟中,也就只有后来发动靖难之役、最终登基为帝的老四朱棣,还有一心扑在求学上、醉心医药的老五朱橚,两人都活到了六十四岁,算是真正得以善终。
朱棣有野心有能力,最终逆天改命登上皇位,活到六十四岁,在古代也算是长寿;朱橚则避开了权力争斗,一门心思研究医药,编撰出《救荒本草》《普济方》这样的传世之作,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同样活到六十四岁。
这两位兄弟,一个在权力巅峰站稳脚跟,一个在学术领域找到归宿,都算是挣脱了命运的枷锁,活出了自己的人生。
可即便如此,他们早年也同样受着 “放养” 的影响 —— 朱棣若不是靠自己在北平摸爬滚打,未必能有后来的谋略;朱橚若不是躲进书本里逃避权力争斗,恐怕也难逃兄弟间的倾轧。
想到这些,朱槿心里五味杂陈。作为穿越者,他知晓兄弟们的历史命运,也看清了老爹 “偏心” 与 “放养” 埋下的祸根,却也明白,想要彻底改变并非易事。老爹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兄弟们的性格也已初见端倪。
这种麻烦,终究还是得自己来扛。他们是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血脉里淌着一样的血,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重蹈历史的覆辙?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扭转他们的命运。不说别的,单是为了娘亲马秀英 —— 这一世,他定要护着娘亲长命百岁,绝不能让她再经历 “白发人送黑发人” 的锥心之痛。娘的孩子,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早逝,这是他作为儿子、作为兄长,必须守住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