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应策仿佛早已料到谢天歌会如此反应。他并未因她的失态而显露丝毫不悦,反而将声音放得愈发轻柔,:
“谢天歌,”他唤她,温润的眸子里漾着一种近乎耐心的光,“父皇驾崩,举国哀恸,阴云笼罩京都太久。国,需要一件喜事来冲散悲戚;民,也需要一点希望来展望将来。我们的婚事,便是那盏能照亮晦暗的灯。”
他微微倾身,目光扫过病榻上气息微弱的太后,语气更加恳切:“况且,母后凤体违和,若能看到你我大婚,心中喜悦,说不定这病……也能好转得快些。”
太后躺在榻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掠过一丝惊异。
眼前这个对天歌轻言慢语、甚至带着几分哄劝意味的青年,与那个在偏殿里面无表情说出“朕的后宫,绝不会出现其他女人所出子嗣”的深不可测的帝王,判若两人。
而且他连一个“朕”字都舍不得对她说,肯如此放下身段,只为让她能安心接受。
谢天歌被他这番话说得心绪更乱,“可是……这……这太突然了……”她喃喃着,慌乱的目光转向榻上的姑姑,像溺水的人寻找浮木,眼中满是茫然与无措,“姑姑……”
太后心中暗叹,吃力地抬了抬手,声音虽弱,却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天歌,过来,到姑姑身边来。”
谢天歌如同听到指令,愣愣地走到榻边,依言坐下。
太后伸出枯瘦却依旧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冰凉而彷徨的小脸,指尖带着怜惜:“好孩子,慌什么。先帝的旨意早已定下,这婚事,早一日,晚一日,终究是要办的。既然钦天监说了六日后是难得的好日子,那便是天意如此,顺其自然便好。” 她的话语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试图将镇定传递给她。
谢天歌看着姑姑憔悴的容颜,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鼻尖一酸,眼里急得泪花直打转:“可是……姑姑……我……我还没……”
“若你当真觉得仓促,” 曲应策适时开口,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以退为进的试探,“朕可以让钦天监再择吉日。大婚之期,可以等你准备好了再定。”
他这话说得极为大方,目光却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垂首侍立在旁的丽姑姑突然上前一步,看着谢天歌竟插话道:“小姐!太后娘娘……娘娘她一直盼着能看到您早日大婚啊!”
丽姑姑说着,那般真诚又带着哀戚地望着谢天歌,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恳求与暗示。
谢天歌浑身一震,刹那间,她读懂了那眼神深处的含义。
那是一种关于时日无多、关于最后心愿的急切期盼。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所有“不愿意”、“没准备好”的誓死抵抗,在这沉重而悲凉的目光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看看太后苍白而充满期冀的脸,再看看丽姑姑泪眼婆娑的祈求。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委屈、无奈与认命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狠下心,猛地低下头,像小鸡啄米一般,快速地、几乎是仓促地点了点头。
只是,在那点头的瞬间,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究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曲应策一直紧绷的心弦,在她点头的这一刻,仿佛终于松懈下来。
太后的眼神却复杂难辨,不知是欣慰多于忧虑,还是反之。
她转向曲应策,声音带着疲惫后的平静:“既然天歌答应了,皇帝便着礼部加紧准备吧。这皇城……沉寂了太久,也确实该有些喜庆动静了。”
“儿臣遵旨。多谢母后成全。”曲应策恭敬应道。
然而,当他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谢天歌那梨花带雨、写满委屈却不敢言的小脸时,心底某个角落,还是不着痕迹地抽痛了一下。
她不愿嫁他。
这件事,他心知肚明。
但是……他不想再等了。也不能再等了。
他是如此如此迫切地想她成为他真正的妻子,不想再遥遥思念,不想再去冒险承受那随时可能发生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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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黎明破晓,钟鸣九响,声震帝都。
一道明黄色的诏书由礼部官员庄严捧出,在庄严肃穆的朝会上当众宣读。当“六日后举行大婚典礼,册立元帅谢淳之女谢天歌为皇后”的字句清晰回荡在紫宸殿的每一个角落时,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六日!仅仅六日!
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太过仓促,完全超出了所有朝臣的预料。
新帝登基未满一月,国殇期未过,百废待兴,千头万绪,谁曾想这位年轻帝王的第一道重大诏令,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立后大婚?
整个大雍朝廷上下,都被这道迅疾如风的圣旨搅动了风云。短短六日,这个国家便要迎来新朝的第一场盛典,也预示着一种全新的朝局。
与此同时,慕容府邸。
正值午后,天空澄澈如洗。突然,一道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空!只见一道醒目的白色烽烟自慕容府深处的某座高台冲天而起,升至极高处,猛地炸开!
它并未形成浓黑的狼烟,而是化作一片极淡、极缥缈的白色烟霞,色彩调配得恰到好处,宛如天边自然晕染的云锦,若非刻意观察,并不能区分出来。
下一刻,仿佛得到了无声的指令,在数里之外的另一处隐蔽地点,另一朵几乎一模一样的淡彩色烟霞紧随其后,精准地在空中绽放出相同的图案。
紧接着,是第三处、第四处……
这些美丽的“云霞”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信号弹,次第绽放在天际,沿着一条隐秘而高效的路线,坚定不移地向着北方蔓延而去。它们沉默无声,却比任何快马加鞭的驿使都更加迅捷,传递着唯有慕容家核心成员才能解读的、至关重要的紧急讯息。
北疆,边境军营,夜阑人静,子时已过。
慕容笙刚刚巡视完营防,卸下冰冷的银甲。他走出帅帐,仰头望向辽阔的北疆夜空。这里星辰低垂,旷野的风带着草屑与尘土的气息。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天际尽头。在那深邃的夜幕下,靠近南方地平线的方向,有一片极其微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异样光晕,隐隐勾勒出一个他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家族印记图案——那是慕容氏最高级别的“疾云传讯”在被夜色稀释后,最后残留的视觉信号。
尽管微弱得如同幻觉,但慕容笙的瞳孔却在瞬间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