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誉带着他那嚣张又令人恼火的身影消失在尘土中后,曲应策袖中一直紧握的拳头,以及那因极致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才勉强缓缓平复下来,眼中的猩红也渐渐褪去。
军情如火,刻不容缓。
韩霖立刻上前,抱拳请示,声音沉稳而急促:“陛下,赫连誉已去调兵,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曲应策的目光投向远方那座被黑云压城般的敌军围困的孤城,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亲自进苍原城,与傅千书汇合,稳定军心。韩霖,你速去接管禁军。大军抵达后,按兵不动,尽量等待天机军汇合,以旗语与城内沟通,等待最佳战机。”
谢云旗在一旁补充道,眼神锐利地扫过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营地:“韩将军,记住,大军到来后,切莫靠得太近。只要夏军不主动攻城,你们便按兵不动。这既是为天机军和北疆战骑争取驰援的时间,也是为我……争取时间。”
“哥,你要干什么?” 谢天歌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担忧地问道。
谢云旗望着苍原城那高大的轮廓,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与不确定:“我当年在重建城防时,除了明面上的机关,还留了些……特别的东西。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它们是否还在,还能不能用……”
韩霖立刻明白了谢云旗的打算,郑重点头:“我明白。只要夏军不攻城,禁军绝不会轻举妄动。”
曲应策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军情紧急,速去!”
“臣遵旨!” 韩霖毫不拖沓,立刻旋身上马,他带来的那群精锐护卫也纷纷跃上马背,紧随其后,如同一支离弦之箭,朝着禁军驻扎的方向疾驰而去。
目送韩霖离开,谢云旗望着眼前那如同蝗虫过境般、将苍原城围得水泄不通的敌军,眉头紧锁,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可是陛下,眼下这情况,我们……怎么进城?”
曲应策尚未回答,侍立一旁的肖黎便已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自信:
“打进去。”
“什么?!” 谢云旗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二十万大军中间打进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肖黎不再解释,而是将两根手指放入口中,吹响了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暗哨!
哨音刚落——
仿佛是从阴影中凝结而出,一个,两个,三个……顷刻之间,足足一百名身着夜行衣、黑巾蒙面、气息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复制,齐刷刷地单膝跪地,低头等待着主人的命令,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肖黎目光扫过这一百名皇家暗卫中的顶尖好手,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铁血的意味:
“放掩护烟弹,为陛下开道。半个时辰之内,清除一切障碍,抵达城门。”
“是!” 暗卫们领命的声音低沉而统一。
下一刻,他们如同融入大地的影子,迅捷而无声地朝着前方敌军的防线潜行而去,速度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
曲应策、肖黎以及余下的几十名精锐护卫毫不犹豫,潇洒利落地翻身上马。
谢云旗见状,也立刻托举着谢天歌,让她坐在自己的马背上。
谢天歌刚刚坐稳,还没来得及抓住缰绳,曲应策的骏马已如一阵风般擦身而过!
只见他长臂一伸,动作精准而霸道,已然将谢天歌从谢云旗的马上掳到了自己身前!
紧接着,他猛地一夹马肚,马蹄声如雷鸣般响起,朝着前方已经开始弥漫起白色烟雾的区域呼啸冲去!
“你……!” 谢云旗看着自己瞬间空荡荡的马背,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对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低吼道,“这一个两个的,哪儿有半点帝王的样子!全都是土匪!强盗!”
他不敢耽搁,立刻跃上自己的白马,猛抽一鞭:“驾!” 白色的骏马如同一道闪电,迅速追上了前方的队伍。
在那条被暗卫强行开辟出的、直指城门的狭窄路径上,一处,两处,三处……突然升腾起了浓密的白色烟雾!这烟雾似乎含有特殊成分,蔓延极快,不受风力过多影响,执着地朝着城门方向覆盖而去。
烟雾之下,不断传来短促的哀嚎、兵刃切入肉体的闷响,以及那足以将身前拦截士兵震得倒飞出去的强劲内力涌动!
夹杂在其中的,是急促而坚定的马蹄声!
二十万夏军驻扎的庞大军营,靠近城门的这一侧瞬间陷入了骚乱!
示警的号角凄厉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然而,事发太过突然,时间极短,远处的军队除了看到那一片区域不断升起的诡异白烟,根本弄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本能地派遣一队队步兵如同潮水般涌来支援。
可视线被浓烟严重阻碍,他们甚至看不清烟雾里到底有多少人,是人是鬼!
远处高高的了望台上,叛将傅擎苍凭借经验,第一个看出了端倪,他脸色骤变,嘶声高喊:“是大雍皇家暗卫的掩护烟弹!烟雾下面是大雍皇帝!弓箭手!放箭!”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待命的弓箭手阵营,不顾是否会造成误伤,将密集如蝗虫过境般的箭矢,朝着那片白色烟雾区域,进行了无差别的覆盖式抛射!
霎时间,天空为之一暗,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保护陛下!” 肖黎沉喝一声,双手向上虚托,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上撑开,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伞盖,稳稳地将曲应策、谢天歌以及周围核心区域的几人护在其中,漫天的箭矢撞击在这气墙之上,发出“哆哆”的闷响,纷纷折断、坠落!
前方开路的一百暗卫,皆是肖黎亲手训练出的绝顶高手,对付普通士兵如同砍瓜切菜。
原本在有肖黎内力远程辅助开道的情况下,推进速度极快。
但此刻,肖黎需要分心维持这范围巨大的“内劲伞”抵挡箭雨,无法再有效支援前方,暗卫们推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而冲城门的关键就在于速度,一旦被大军合围,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谢云旗策马靠近了曲应策。
“天歌,过来!” 他大声喊道。
曲应策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谢天歌牢牢箍在怀里,不肯松手。
谢天歌却突然抬头,看向曲应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坚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陛下,放手!”
曲应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还是缓缓松开了手臂。
谢云旗看准机会,长臂一伸,稳稳地将谢天歌接引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紧接着,他腰身极其灵活地向后一仰,竟从马鞍旁挂着的战利品中,取下了两副刚从敌军身上顺手夺来的弓箭和箭袋,将其中一副塞到谢天歌手里。
“天歌,你来负责左前方,我负责右前方!” 谢云旗语速飞快,“用谢家的箭法,为暗卫开道!”
“好!” 谢天歌眼神一凛,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她与二哥默契无比,甚至不需要过多交流。
下一刻,谢云旗猛地一拍马臀,白马吃痛,速度再次提升!而令人惊叹的是,谢云旗竟然在疾驰的马背上,仅凭双脚勾住马鞍,整个身体稳稳地站了起来!他张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
与此同时,谢天歌眼神锐利,玉指翻飞,一次便是三支箭搭上弓弦!
“咻咻咻——!”
“咻咻咻——!”
兄妹二人,一立一坐,弓箭如同他们手臂的延伸!
几乎都是靠听音辨位。
谢云旗的箭势大力沉,精准点杀右前方冒头的敌军小头目和弓箭手;谢天歌的箭则灵巧迅疾,如同长了眼睛般射向左前方试图合围的步兵咽喉!
每一次弓弦震响,前方浓烟中必定传来至少六声中箭的闷哼与惨叫!箭无虚发!
谢家兄妹这神乎其技的箭术加入,暗卫们压力大减,推进的速度再次飙升!
曲应策一马当先冲到了最前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
刀光翻飞,所过之处,试图阻拦的夏军士兵如同被收割的稻草,纷纷捂着喷血的喉咙倒下!
帝王之怒,此刻化为了最直接的杀戮!
眼看城门那巨大的轮廓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背后的追兵脚步声如同雷鸣般越来越近!前方的烟雾却逐渐稀薄,失去了掩护作用!
肖黎当机立断,厉声下令:“暗卫!攀上城楼,扔下绳索!”
接到命令的暗卫立刻分出十余人,如同壁虎般,凭借高超的轻功和特制的工具,迅捷地朝着光滑的城墙攀援而上!
可是,失去了烟雾的遮蔽,他们黑色的身影在天光下变得格外醒目!
“瞄准城墙上的黑衣人!放箭!” 傅擎苍在了望台上看得分明,立刻声嘶力竭地指挥。
来自远处弓箭手阵营的冷箭,如同毒蛇般射向那些正在攀爬的暗卫!
几声闷响,几名暗卫躲避不及,被利箭穿透,如同断线的风筝从高高的城墙上摔落下来!
肖黎眉头紧锁,心急如焚!
眼看就要抵达城门,他却不能亲自上去——陛下身边离不开他!
而身后,黑压压的追兵先锋已经清晰可见,距离他们不足百步!
前方,失去了烟雾,他们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箭矢之下!
“我上去!” 谢云旗见状,毫不犹豫,就准备施展轻功,冒险强登城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呀——!!!”
那扇厚重无比、仿佛隔绝了生死的苍原城城门,竟然在一片喊杀声中,发出沉重而悠长的摩擦声,缓缓地、向内打开!
这一幕,不仅让城下的曲应策等人愣住了,就连远处了望台上的傅擎苍和刚刚赶到的宇文破,也惊得目瞪口呆!
“冲进去!” 曲应策最先反应过来,没有任何犹豫,一马当先,朝着那越来越大的门缝狂冲而去!
他们刚冲出稀薄的烟雾,露出身形——
“放箭!!” 宇文破反应过来,声如洪钟地下令!
更加密集的箭雨,如同泼水般朝着城门区域覆盖下来!
而他们身后,成千上万的步兵也如同决堤的洪水,嘶吼着追了上来,眼看就要将这支小小的马队吞没!
就在这危急关头——
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范围极其广阔的无形劲力,如同平静海面骤然掀起的滔天巨浪,以城门为中心,猛地向外澎湃涌出!
“轰——!!”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排夏军步兵,如同被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狠狠撞击,惨叫着向后倒飞出去,瞬间清空了一大片区域!
与此同时,肖黎也将周身内力催发到极致,那面无形的“内劲伞”骤然扩大、凝实!
“咔嚓!咔嚓!咔嚓……!”
天空落下的密集箭矢,撞击在这加强版的气墙之上,竟如同脆弱的冰棱般,纷纷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齑粉!
借着这短暂却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曲应策一马当先,冲入了城门!谢云旗带着谢天歌紧随其后,肖黎和剩余的暗卫、护卫也如同旋风般卷入!
沉重的城门在身后发出轰然巨响,迅速闭合,将外面震天的喊杀声和如雨的箭矢彻底隔绝。
马队冲入城内,速度渐缓。眼前是空旷的长街,战争的痕迹随处可见,但街道却被刻意清理过。
而在长街的中央位置,端坐着一人。
那人身着素白内衫,外罩一件简单的墨色长袍,黑白分明,更衬得他面容清俊如玉,他如墨的长发并未束冠,只是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如同瀑布倾泻。
他静静地坐在一架木质轮椅上,仿佛已在此等待了许久。
他的身边,仅仅站着两名亲卫,然而,就是这区区三人,却散发出一种足以震慑千军万马的强大肃杀之气,仿佛他坐镇之处,便是不可逾越的雷池!
马队缓缓停了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队衣甲染血、却依旧军容整肃的士兵,从街道的右侧迅速跑步而出,在曲应策马前整齐划一地跪下,为首一名将领声音洪亮,带着激动与疲惫:
“臣,神策军苍原战区副将傅千书,携苍原守军,恭迎陛下!吾皇万岁!”
曲应策高踞马上,面容冷峻,只是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然而,他的目光,自入城的那一刻起,便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地锁定在长街尽头、轮椅上的那道身影——慕容笙。
而谢天歌,在看清那人的瞬间,眼中的光芒仿佛星河坠落,璀璨得不可思议。
她迅速地从谢云旗的马背上滑了下来,双脚刚一沾地,便满心满眼都是那轮椅上的身影,脸上绽放出纯粹而欣喜的笑容,带着哭腔唤道:
“阿笙!”
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太多的思念、担忧、委屈和喜悦。
看着他坐在轮椅上,她猛地想起那个关于他腿伤的缘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又酸又疼。
她再也按捺不住,迈开双腿,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个她日思夜念的人儿,急不可耐地奔了过去!
看着她像一只可爱的小鹿,不顾一切地朝自己跑来,慕容笙周身那冰封般的肃杀之气,在瞬间冰雪消融。
他那双好看的浅棕色眼眸中,温柔得几乎要溢出来,紧紧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谢天歌一路飞奔到慕容笙的轮椅前,竟然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毫无保留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拥抱,很不像谢天歌,慕容笙整个人都僵了一瞬,心跳在那一刻仿佛骤然停止,随即又以更狂乱的节奏擂动起来。
他先是微微一愣,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随即,那唇角难以抑制地、缓缓漾开了一个无比真实、充满了幸福与满足的笑容。
他抬起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极其轻柔、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眷恋与宠溺,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怀中人儿柔软如缎的发丝,仿佛在安抚,又仿佛在诉说心底无尽的思念。
站在一旁的谢云旗,看着自家妹妹这“投怀送抱”的举动,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足足震惊了好一会儿。
慕容笙这张脸还真是蛊惑人心!谢云旗得出结论。
良久,他才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地摇了摇头,从喉咙里轻轻吐出一句带着笑意的感慨:“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