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远比灵小小预想的来得更快,更猛,也更无孔不入。
静室的桌案上,不再仅仅是国政党的邀请函和繁琐的建设报告。新堆叠上来的,是一份份措辞恭敬的材料供应商报价调整告知函与合作请意书,灵小小一份份翻看。
纸张特有的微涩触感摩擦着指腹,上面一行行墨字仿佛浸透了寒意,让她的面色逐渐沉凝,指尖的冰凉几乎要透过纸背。
之前,无论是修建码头所需的巨型抗风浪阵基构件,还是新城区规划中那数以万计需要刻录基础保温符文的灵材,各家供应商给她的报价。
虽然也说不上特别优惠,但基本是参照东联邦境内大部分普通地区的市场均价,有些甚至还在交货期和支付方式上给予了弹性,略带一丝若有若无的友情价。她曾以为这是商业常态,是自己据理力争或是罗亚未来潜力被看好的结果。
现在她明白了。哪里是什么常态或自己的本事?那根本是看在林玄亲传弟子、分神大修门徒这块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面上,给予的隐性优待和长期投资!
供应商们赌的不是罗亚,不是她灵小小,而是她背后那座令人仰望的靠山,是未来可能通过这条线搭上合体大修士的渺茫机会,是那份潜在的关系网价值。
如今,招牌碎了,现实立刻露出了它锱铢必较的牙齿。
新的报价单上,各类建材、尤其是适用于罗亚严寒环境的特种抗寒、抗冻融、抗强风蚀的材料,价格普遍上浮了百分之三十到五十,像罗亚急需的物资,价格甚至直接翻倍!
理由充分且让她无法辩驳。
“绝冬月临近,罗亚及冻海周边区域同类需求暴增,冻海航线冰况恶化、虚空乱流频发,运输成本及保险费用飙升”。
“依据东联邦商业行情记录,罗亚地区于季风转向期至绝冬月前后,御寒类物资价格历年均有百分之四十至百分之一百二十不等的季节性上浮,本次报价符合历史波动区间”。
灵小小起初是震怒的,纤细的手指捏得信纸边缘发皱,认为这是赤裸裸的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但当她强压怒火,让赵大牛领着人,几乎掘地三尺,从河家查封的那堆残存档案里,翻找出过去几年罗亚领主府或六大家族同期大宗采购的零星记录,大多是些不完整的副本或草稿。
进行对比后,那股熊熊燃烧的怒气,瞬间被无力感取代。
记录斑驳潦草,却像一记记无声的耳光。上面显示,往年这个时候,罗亚本地及外来输入的特定建材价格,尤其是御寒、加固类物资,早就因为供应极度紧张和恶劣天气导致的运输困难,损耗剧增而涨疯了!有些关键物资的到岸价,甚至能比温暖季节高出两三倍!
她现在收到的这些涨价后的报价,竟然真的只是回归到了罗亚往年在绝冬月前夕那令人咋舌的“正常”高价水准,甚至有几家还算克制,只涨了五成,在记录里都算良心价了。
残酷的现实如同一记浸透了冰水的闷棍,敲得她胸口发闷,耳中嗡嗡作响。原来,自己之前能够在物资采购上不那么捉襟见肘,能够以相对合理的成本推进港口和特区的前期建设,并不是自己有多高明,也不是罗亚的物价原本就合理。
而是师父那无形却浩瀚如海的威名和影响力,早已渗透到她不曾留意、甚至以为理所当然的方方面面。
它像一层温暖而坚韧的保护垫,悄然缓冲了罗亚这片被老天爷苛刻对待的土地所带来的,足以压垮普通账本的高昂生存成本。如今,这层保护垫被无情抽离,罗亚真实情况赤裸裸的摆在了她的面前。
足以让任何没有背景的领主瞬间破产的生存成本,才如此狰狞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
更让她心头滴血的是,这群供应商大多不是罗亚本地的,他们的根扎在东联邦腹地或其他区域,只认硬通货——灵石。
而且,码头建设所需的那批材料,还只是第一笔最显眼的支出。随着绝冬月真正临近,领主府需要采购的,将是海量的、用以加固全境危房的灵材,维持基础供暖阵法的燃料灵晶,保障数千万人口不至于冻饿而死的粮食储备……
每一项的需求量都是以万吨,万方计,费用只会是更加恐怖的天文数字,而价格,按照市场规律和历史经验,只会比现在更高,绝不会低。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边采购成本暴增的麻烦还没理出头绪,另一项更沉重,更关乎生死存亡的负担,又如同冻海深处浮起的冰山,缓缓压了上来。
罗亚全境十七个主要城镇、数百个大小村落汇总上来的“绝冬月前房屋检修及御寒物资短缺紧急报告”,如同被暴风雪催动的冰片,密密麻麻地飞抵领主府。赵大牛带着几个文书吏员整理了两天,才将那些字迹潦草、格式不一,但内容同样触目惊心的报告汇总成册,呈到了灵小小案头。
报告上的数字冰冷而残酷:全境需要紧急维修或结构性加固的危房数量,比领主府存档中去年同期的记录暴涨了惊人的五到八倍;缺乏最基本御寒阵法保护、仅靠土木结构硬抗严寒的民居比例,高得让人头皮发麻;初步估算,因房屋不足以抵御即将到来的极致严寒而可能成为灾民,需要领主府紧急安置或提供庇护所的人口,达到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规模!
灵小小一开始还抱着侥幸,怀疑是各地官员见她势弱,趁机虚报夸大,想多捞取修缮款项中饱私囊。
但当她忍着烦躁,调取了领主府档案库中一些关于往年赈灾物资发放、地方税收减免申请的模糊卷宗进行比对,又暗中派了孙平手下几名机灵且可靠的军士,改换装束,分头前往几个上报情况最严重的偏远村落进行暗访抽查后,她最后的一丝侥幸也被现实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