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将那枚狼首铜片收进怀里,转身掀开帐帘。风扑进来,吹得案上地图一角微微翘起。他没停下,径直走向主营帐,脚步沉稳。
白芷跟在他身后半步,手指始终搭在剑柄上。她没问下一步做什么,只从袖中摸出那个塞了纸条的蜡丸,捏了捏,确认还在。
主营帐内灯火通明,几名值守副将正低声议论着什么。见两人进来,立刻收声行礼。
“把沙盘推过来。”陈无涯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黄沙铺就的地形模型被抬到中央,黑石岭、帅令台、东侧粮棚的位置清晰可见。他取出炭笔,在粮棚四周画了个圈,又在通往腹地的几条小路上标出记号。
“他们要烧粮。”他说,“不是为了乱阵,是为了断根。没了吃的,不用打,我们自己就会垮。”
一名副将皱眉:“可若主力去护粮,帅令台空虚,万一真是调虎离山?”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我们怎么动。”白芷忽然上前一步,抽出软剑,剑尖点在西南角那片废弃校场,“这里可以做假指挥所。灯火多点,守卫摆足架势,再安排人故意传话——主将亲临,三日后点兵。”
副将们面面相觑。
陈无涯接过话:“不只是摆样子。我们要让他们觉得,这是真的中枢。”
“可敌人未必信。”另一人迟疑道。
“他们会信。”陈无涯把蜡丸放在案台上,“因为他们希望它是真的。”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
片刻后,陈无涯转向众人:“现在开始练‘错步’。不求快,只求乱节奏。明天一早,各队抽人来试阵。”
没人吭声。有人眼神闪动,显是不信这套歪理能顶用。
陈无涯也不多说,招手叫来一名持刀副将:“你攻我防,照常路子来。”
副将犹豫了一下,挥刀劈下。
陈无涯没退,也没格挡,反而身子一拧,左脚斜踏半步,右手看似胡乱一推。那副将本已蓄力到底,却被这股横来的劲力一带,脚下失衡,踉跄向前跌出三四步才稳住。
众人脸色变了。
“这不是正法。”陈无涯拍了拍手,“但你们看到了,他力气比我大,招也正,可还是倒了。为什么?因为我走的不是他预想的路。”
白芷站了出来:“我和他演一遍双人合阵。”
她不再多言,剑光一闪,率先攻向陈无涯。众人原以为她是试探,谁知招招狠辣,毫不留情。
陈无涯却像早知她要出哪一式,每每侧身、低头、跨步,动作看似杂乱无章,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锋芒。有时甚至主动迎上去,借她剑势一带,反将自身转到死角之外。
两人交手十余回合,白芷忽地变招,剑锋直取咽喉。
陈无涯不闪不避,反而抬起左手,五指张开,竟以掌缘撞向剑刃。就在即将触及时,手腕一翻,掌心朝外轻轻一托,同时右脚勾地旋转半圈,整个人如陀螺般滑开三尺。
白芷收剑,呼吸略重。
帐内一片寂静。
“刚才那一托,不是卸力,是借她的剑速造我的转势。”陈无涯对众人道,“你们不必学招,先学会怎么让对手猜不到你下一步往哪走。”
一名老将终于开口:“这……真能练?”
“能。”白芷收剑入鞘,“我已经练了三天。每天和他对拆五十次,现在能接住他七成以上的怪路子。”
陈无涯点头:“接下来全军分三批轮训。第一批今晚就开始。每队派两名骨干,先学‘错步’,再融‘错劲’,最后嵌入‘错阵’。”
“错阵?”有人问。
“就是故意把阵型摆歪。”他走到沙盘前,用炭笔划出几道交错的线,“正常阵法讲求严整,敌进我退,敌退我追。但我们反着来——该退时突前,该守时穿插,让对方判断失误。”
“万一自己人撞上了呢?”
“那就靠信号。”白芷取出一枚铜哨,“短两长,是停;长一短,是穿;三短急响,全员收缩。每个哨音对应一种移动规则,提前练熟。”
老将沉吟片刻:“若敌军也有应对之策?”
“那就继续变。”陈无涯淡淡道,“他们适应一次,我们就改一次。反正我们不怕乱,怕的是僵。”
帐内气氛渐渐松动。
有人开始低声讨论训练安排,有人盯着沙盘琢磨路线。原先的怀疑并未完全消散,但至少,没人再当面质疑。
陈无涯看了眼窗外渐暗的天色,转身对白芷说:“你带人去布置假帅令台。火把多点些,巡逻频率拉高,尤其夜间换岗要做出紧张模样。”
“你呢?”
“我去各营走一趟。”他拿起行囊,“亲眼看看哪些人肯练,哪些人在应付。”
白芷顿了顿:“小心严嵩的人还在盯着。”
“我知道。”他笑了笑,“所以我不会只讲道理。我会让他们亲手试一试,什么叫‘错着赢’。”
他走出主营帐,身影很快融入营地的灯火之中。
白芷站在沙盘前,重新审视整个布局。她伸手调整了几处标记,又叫来两名亲信,低声交代伏兵位置与联络暗号。
半个时辰后,陈无涯回到帐中,肩头沾了些尘土,脸上却有笑意。
“第一队已经练上了。”他说,“有个小子一开始笑场,结果被同伴一推就摔了个跟头,爬起来后认真多了。”
白芷点头:“西南校场也布置好了。今晚会有两次‘主将巡查’,由替身出面,路线固定,但护卫阵仗拉得很大。”
“很好。”陈无涯在地图上补了一笔,“等他们来劫营,我们会让他们觉得,一切都在掌控中。”
“可万一拓跋烈不上当?”
“他会。”陈无涯看着东方夜色,“他太想赢了。一个急于求成的人,最容易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
白芷沉默片刻,忽然道:“这一仗,我们一起扛到底。”
陈无涯转头看她,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帐外传来巡卒报更的声音,火把在风中摇晃了一下。
陈无涯提起炭笔,在沙盘边缘添了一个新标记——那是连接粮道与后山的小径,极少有人走,杂草丛生,极易隐藏伏兵。
“这里。”他指着标记,“埋三十人,弓弩配火矢。一旦发现纵火小队,不必擒拿,直接射杀。”
白芷靠近细看,忽然皱眉:“这条路太窄,若是误伤己方?”
“不会。”陈无涯低声道,“我会让送饭的老厨子走一趟。他每天清晨五更出发,路线固定。只要避开那个时辰就行。”
白芷还想说什么,帐帘突然被人掀开。
一名巡守急步进来:“禀两位,北面了望台发现火光!一小队骑兵正在逼近外围哨岗,人数约二十,未打旗号!”
陈无涯立刻起身,抓起行囊:“通知各队按预案行动。假帅令台加强戒备,真粮棚那边,立刻启动伏兵调度。”
白芷拔剑在手,转身就走。
陈无涯紧随其后,脚步刚跨出帐门,忽然回头,将手中炭笔狠狠折断,扔进灯焰里。
火苗猛地一跳,映亮了他的半边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