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洒在泥地上,映出一圈圈细微的波纹,像是有什么正从地底缓缓拱起。陈无涯没动,掌心仍贴着地面,错劲如细丝般探入土层。那股搏动感比刚才更清晰了,不像是人,也不像兽,倒像是某种靠震动感知外界的东西,在五尺深的土里缓慢游走。
他收回手,抓起靠在门边的竹棍,轻轻敲了敲地面。三短一长,停顿片刻,再敲两下。这是他昨夜用来标记敌踪的节奏。泥土微微震颤,回应他的不是回音,而是远处枯井方向传来的一声极轻的“咕咚”,仿佛有东西沉入水中。
他站起身,把竹棍插进腰带,转身进了屋。油灯未点,他在黑暗中摸出一个空陶罐,又取来一段削好的芦管。这些东西原本是准备修渠用的,现在派上了别的用场。
外头风不大,但村子已经安静得反常。连狗都不叫了。前几日还能听见孩童在田埂上奔跑,如今连哭声都听不见。粮食见底,水井干了两口,剩下的一口也只勉强渗出浑浊的泥浆。有人开始挖野菜根,有人拆旧棚子当柴烧。活路越来越窄。
他拎着陶罐出门时,甲带着两个守夜的汉子站在篱笆外。三人手里都握着木矛,眼神紧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你要去哪儿?”甲问。
“找水。”陈无涯说。
“西头那三口井,二十年前就废了。你当自己能通河脉?”
“我不是要通河脉。”他抬手指了指远处黑黢黢的井口轮廓,“我是想知道,为什么它底下还有动静。”
甲沉默了一瞬,“那是‘鬼喉’。十年前有个孩子掉进去,捞上来时全身发青,嘴都没合上。从那以后,谁靠近都会做噩梦。”
陈无涯没反驳,只问:“如果我能取出干净水,你们敢喝吗?”
没人答话。两个汉子互相看了一眼,往后退了半步。甲咬了咬牙,“别碰那口井。不然出了事,别怪我们不认你这个‘协耕者’。”
陈无涯点点头,绕过他们往西走。脚下的土越来越松,踩上去像踩在灰堆上。枯井周围长满了荒草,井沿裂开一道斜缝,爬着几片湿漉漉的苔藓。他蹲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水珠,凑到鼻尖闻了闻——没有腐味,反而带着一丝清气。
他把芦管一头绑上长绳,另一端接上滤袋,袋子是他用破渔网和藤条编的,里面垫了细沙和碎石。这法子是从流民营老吴头那儿看来的,那时候他们靠滤泥水活命。
放下汲具时,他掌心再次贴地。错劲轻送,感知顺着土壤延伸出去。那股搏动感正在靠近井底,速度很慢,但路线稳定,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他忽然想到——不是水在动,是那个东西在找水。
或者,它本身就是水源的一部分?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撮青灰粉末,这是上次从岩石裂缝里收的,残留着“石遁术”的气息。他撒了一点在井口边缘,又倒了些雨水混合液进去。液体顺着缝隙渗下去,不到半盏茶工夫,井底传来轻微的搅动声。
他慢慢拉起绳索。滤袋沉了,底部积了一层清水。他拧开芦管口,尝了一口。
甘甜,略带土腥,但无毒。
系统提示在脑海中响起:【“非常规水源开发,逻辑悖逆常规寻水法,判定为‘错思应用·一级’,奖励‘感知延展+1’。”】
他没笑,也没松劲。反而将剩下的青灰粉末全撒进井口,又往里灌了一瓢混着碎草的污水。然后退后几步,藏身于一块塌陷的石台后,静静等着。
风停了。虫鸣断了。整个村落像是被按下了喉咙。
子时刚过,一道影子从北坡绕下来,脚步极轻,贴着草根走,连枯叶都没踩响。那人穿的是普通粗布衣,但袖口滚着暗线,不是本地织法。他在井边蹲下,伸手探了探滤袋里的水,又用手指蘸了点抹在鼻下嗅了嗅。
陈无涯缓缓抽出腰间的竹棍,另一只手摸出一枚削尖的竹签,埋在脚边松土里,绳索连着一根横枝。
那人正要起身,左脚一滑,踩中机关。竹签弹起,划过他的袖口,“嗤”地一声撕开一道口子。他猛地后跃,动作利落,明显练过。
陈无涯从石台后走出,手里竹棍横在胸前。
“水能救人,也能引来祸。”他说。
那人没跑,也没动手,只是低头看了看袖子上的裂口,又抬头看他,眼神里没有慌乱,反倒有种审视的意味。
“你能引水,还能设陷阱。”那人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可你知道这井底下是什么?”
“你说呢?”陈无涯没放松戒备。
“不是‘地影人’。”那人摇头,“它们不会靠近水源。它们怕湿,怕光,更怕活物的气息。你井里那个……是‘土蛭’。”
“土蛭?”
“吃石头的虫。靠吸地脉中的湿气活命,排出来的就是净水。它们会循着‘石息’走,你撒的粉末,正好是它们喜欢的味道。”
陈无涯眯眼,“你知道得不少。”
“我也在找它。”那人说着,竟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片,灰褐色,表面有环形纹路,和岩石裂缝里的痕迹一模一样。
“这不是你们部落的东西。”他说,“是‘地影人’留下的引路符。你用它引来了土蛭,也等于点亮了一盏灯——告诉所有人,这里有活水。”
陈无涯盯着那残片,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人不是来抢水的,是来确认情况的。
“你是谁的人?”
那人没答,只把残片收回去,低声道:“明天会有更多人来。有的想夺水,有的想毁井。你要是真想救人,就得想明白——水从哪儿来,就该让它往哪儿去。”
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等。”陈无涯叫住他,“你既然知道土蛭,那就该知道它们能养。我不需要它们今天喝水,明天就没水。我要的是让它们留下来。”
那人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
“留不住。”他说,“土蛭认脉不认人。它们跟着地气走,你堵不住,也赶不走。唯一能做的,是让地气变旺。”
“怎么变?”
“种东西。”那人指了指田里,“你们种的银光苗,根系能引地下潮气上升。要是成片种在井周围,土蛭就会以为这里是源头,自然盘踞不走。”
陈无涯怔了一下。
原来活路不在地下,而在地上。
那人不再多言,身影很快消失在坡后。陈无涯站在原地,望着那口枯井。滤袋还在微微晃动,清水一滴一滴落入陶罐。
他转身朝村子走去。快到议事台时,迎面撞上几个提桶的妇人。她们看见他,脚步一顿。
“井……真的活了?”一人小心翼翼地问。
“活了。”他说,“但得换种法子种田。”
“还要改规矩?”
“不是改规矩。”他停下脚步,“是让地里的东西,学会喝水。”
第二天清晨,第一批人来取水时,发现井口周围多了几道浅沟,沟底铺着碎石和细沙。陈无涯蹲在边上,正把一撮银光苗的种子埋进湿土。
有人问他干什么。
他说:“我在教虫子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