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涯蹲在井边,指尖捻起一撮新埋的银光苗种,对着晨光看了看。土还湿着,昨夜浇过一遍水,沟底铺的碎石也没被踩乱。他把种子重新按进泥里,动作很轻,像是怕惊了什么。
可他知道,有人已经来过。
三天前开始,田埂上的脚印总在夜里多出几道,压得深,却没留在守夜人的记录里。滤水陶罐边缘多了几道细痕,像是金属刮过。最让他在意的是那晚撒在陷阱旁的青灰粉末——第二天少了一半,地面却干干净净,连风都没吹动的痕迹。
他直起身,拍了拍手,转身走向老槐树下的草棚。那里堆着几捆竹条和破陶片,是他修渠时剩下的废料。他蹲下翻找,从一堆碎瓦中抽出一根空心芦管,又摸出一小块磨尖的石片,塞进袖口。
太阳爬到头顶时,甲带着两个守夜人绕了过来。三人脚步沉,目光扫过井口周围新挖的浅沟。
“你又弄这些?”甲问。
“水要留得住,虫也要养得住。”陈无涯头也不抬,“土蛭认地气,我得让这口气旺起来。”
甲没接话,只盯着那口枯井看了片刻,转身走了。两个汉子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陈无涯站在原地,手指在芦管上轻轻敲了三下。这是他昨夜定的暗记节奏,若有人碰过装置,震动会传到底部嵌入的石片上,发出异响。现在,芦管静无声息。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错劲在经脉里缓缓流转,像是一股逆着走的潮水。他闭眼,将气息沉入地面,感知顺着泥土延伸出去。三尺之下,土壤稳定,没有搏动,也没有游移的震感。
不是“地影人”,也不是“土蛭”。
是人。
晚上,他照常提水、补土、检查苗情。月亮升起来后,他在井南侧布了一圈竹铃,用细藤连着几根松动的石桩。风吹就会响,但不会太刺耳。接着,他在离井五步远的地方堆了个土包,里面埋了活扣绊索,绳子连着上方一块悬吊的石板。做完这些,他又在老槐树后挖了个浅坑,铺上草席,躺了进去。
夜风拂过草叶,远处村落早已熄了灯火。他屏住呼吸,错劲收束在耳后,听觉被放大到极限。
子时刚过,北坡方向传来极轻的摩擦声。不是踩草,是手掌贴地探路的声音。一道黑影贴着坡底滑下,动作极稳,每一步都避开松土和碎石。他绕开了竹铃阵,从侧面靠近滤水装置,蹲下身,伸手去摸陶罐。
指尖刚触到罐沿,脚下泥土塌陷。
那人反应极快,左足一点就要跃起,可头顶轰然落下一块石板,逼得他低头闪避。就在这一瞬,右脚踩中绊索,绳索收紧,脚踝被牢牢锁住,整个人倒吊起来,悬在半空晃荡。
陈无涯从草席下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缓步走出。月光照在那人脸上——粗布衣,袖口滚暗线,和前夜那个神秘人穿的一样。但眼前这人眼神凶狠,嘴角有道旧疤,腰间鼓起一块,明显藏着东西。
“你是谁的人?”陈无涯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进寂静里。
那人扭了扭身子,发现挣不开,冷笑一声:“你不过是个流民,也配问这话?”
陈无涯笑了。他走上前,抬手割断绳索。那人摔在地上,还没爬起,就被一脚踏住胸口。力道不重,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我不配。”陈无涯低头看着他,“可我能让你死得很难看。”
那人终于变了脸色。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什么,却被陈无涯一指戳在喉结上,声音卡在喉咙里。
“再试一次。”陈无涯说,“你是谁的人?”
那人喘了几口气,终于开口:“我是为‘天机卷’来的……这岛上,有它的线索……”
陈无涯没动,脚依旧压着他的胸口。
“谁告诉你的?”
“北漠……”那人咳了一声,“王庭的鹰卫,早就盯上了这片地。你说你能引水,能控地,那就一定见过‘天机卷’留下的痕迹。”
陈无涯眯起眼。错劲在他掌心微微跳动,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他蹲下身,开始搜查对方全身。外衣、裤腿、鞋底,都没问题。直到他掀开内衣夹层,在贴胸的位置摸到一枚冰冷的小物。
是铜哨,只有拇指大小,表面刻着狼头图腾。他认得这个标记——北漠密探专用信物,一旦吹响,十里内同伙都能听见。
他把铜哨收进怀里,抬头看了看四周。月光洒在井口,滤袋还在轻轻晃动,水滴落进陶罐,声音清晰可闻。
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甲带着两个守夜人跑了过来,手里握着木矛。
“你要杀了他?”甲盯着地上被绑住的人,声音紧绷。
“他还不能死。”陈无涯摇头。
甲皱眉:“他是细作,按族规该当场处决。”
“他是活口。”陈无涯打断他,“他带来了消息,也带来了问题——为什么北漠的人会知道这里?为什么他们认定‘天机卷’在这岛上?如果这只是个孤岛,他们是怎么找到的?”
甲没说话。两个汉子面面相觑,显然没想过这些。
陈无涯弯腰,扯下那人腰间的布带,反绑双手,又从怀里掏出一团温蜡,捏软了塞进他双耳。然后他亲自押着俘虏,往井后那间废弃的地窖走去。
地窖门是厚木做的,年久失修,锁扣早就锈死。陈无涯用石块砸开一条缝,把人推进去,再用两根粗木顶住门板。
他站在门口,望着井口方向。滤袋还在滴水,一滴,一滴,砸在陶罐里。
风忽然停了。
他回头看了眼地窖门,木栓还在原位。可门缝底下,有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正缓缓渗进来,像是被人从外面轻轻吹入。
陈无涯蹲下身,用指尖沾了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
不是青灰。
是盐粉混合骨灰的气味——北漠巫祭用来追踪活人的引尘。
他站起身,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原来不是孤身一人。
远处山坡上,一片草叶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