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首昌握着那吊铜钱,指腹传来温热的触感。
抬眼看向伙计们满是期盼的眼神,他突然深吸一口气,脊梁猛地挺直。
“好!咱们干!”
声音沙哑,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有朝廷的贷款,有弟兄们的心意,这铺子一定能重新开张!”
伙计们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七手八脚地冲进破败的铺子,扫地的扫地,修门窗的修门窗,搬杂物的搬杂物。
原本灰暗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对生计的光。
杜首昌紧了紧手中的五百两银锭,转身直奔工匠铺。
先请工匠连夜修缮铺子,补好斑驳的墙壁,换上崭新的门窗。
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布料市场,精挑细选上好的绸缎、棉布。
指尖划过柔软的布料,他特意多买了几匹厚实的冬料:“如今粮价稳了,百姓手里有了活钱,入冬前肯定要添新衣!”
“咱们赶在霜降前出货,准能赚回本钱!”
算盘打得噼啪响,浑身的干劲像燃起来的火苗。
不出十日,“杜记成衣铺”的崭新招牌重新挂上。
红底黑字的幌子在风中哗啦啦作响,铺子里挂满了各色成衣,青的、粉的、蓝的,色彩鲜亮,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开业第一天,锣鼓刚敲完,就有十几位主顾上门。
杜首昌和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裁布的裁布,缝补的缝补,招呼客人的招呼客人。
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嘴角却始终扬着止不住的笑容。
可这份来之不易的热闹,终究引来了不速之客。
正午时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一群穿着绫罗绸缎、腰佩短刀的壮汉簇拥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走进铺子。
为首的中年男人眼神倨傲,扫过铺内时,像在看一堆不值钱的破烂。
正是抚宁侯朱国弼的贴身管事,宫庆。
“谁是杜首昌?”
宫庆双手叉腰,嗓门洪亮,唾沫星子随着说话的动作飞溅。
伙计们手里的活计瞬间停了,脸色都沉了下来。
杜首昌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上前:“小人便是杜首昌。”
他拱了拱手,语气恭敬:“不知宫管事驾到,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
宫庆嗤笑一声,眼神落在铺子的梁柱上,满是不屑:“我家侯爷看中了你这铺子的地段,想给你个机会。”
“五百两白银,把铺子卖了!”
五百两?
杜首昌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他修缮铺子、进货料,前前后后就花了四百多两,这分明是明抢!是趁火打劫!
“宫管事,恕难从命。”
杜首昌挺直腰板,语气坚定:“这铺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是我全家和伙计们的生计,小人不能卖。”
“不能卖?”
宫庆的脸色骤然阴沉,上前一步,一把揪住杜首昌的衣领。
力道之大,把杜首昌拽得一个趔趄:“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
“侯爷看上你的铺子,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不然拆了你的铺子,把你扔去江里喂鱼,你都没地方说理去!”
伙计们见状,纷纷抄起身边的剪刀、尺子冲上来:“放开我们老板!”
可还没靠近,就被宫庆带来的壮汉们狠狠推搡开来。
“砰”的一声,有个年轻伙计被推倒在地,额头撞在门槛上,瞬间起了个大包。
“敢跟侯爷的人动手?活腻歪了!”
壮汉们撸起袖子,眼神凶狠,眼看就要动手打人。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仗势欺人?”
一声怒喝突然从门口传来,震得铺子的门帘都晃了晃。
众人猛地转头,只见周遇吉身披铠甲,腰佩长刀,带着几名锦衣卫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甲片碰撞发出“哐当”的声响,自带一股慑人的威压。
他刚巡街路过,听到铺子里的争执声,本想进来看看情况。
没想到,竟撞见豪强公然欺压商户的场面。
宫庆看到周遇吉,脸上的嚣张瞬间收敛了几分。
可想到背后有抚宁侯撑腰,又硬着头皮道:“周将军,这是我们侯爷和这小商户的私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私事?”
周遇吉冷笑一声,脚步重重踩在地面,回声沉闷:“陛下刚下旨,全力保护商户合法经营,严禁豪强恶意收购、欺压良民!”
“你强买强卖,还动手伤人,这是公然违抗圣旨!”
他快步走到杜首昌身边,伸手掰开宫庆的手,将杜首昌拉到身后。
又弯腰扶起被推倒的伙计,沉声问道:“伤得重不重?要不要找大夫?”
伙计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周将军,小人没事!”
周遇吉转头看向杜首昌,语气缓和了几分:“杜老板,陛下设立江南银行,发放低息贷款,就是为了让你们安心经营,重振生计。”
“谁敢破坏新政,欺压良民,就是与朝廷为敌,本将军绝不姑息!”
宫庆心里发虚,额角渗出冷汗,却还嘴硬:“周将军,话可不能这么说!”
“我家侯爷是世袭勋贵,想买个铺子做生意,难道还犯法了?”
“买卖自愿,公平交易,才算合法。”
周遇吉猛地拔出佩刀,刀鞘重重磕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膜发鸣。
“强买强卖,威胁商户,动手伤人,这是踩了朝廷合规经营的红线!”
“今日我若不处置你,日后谁还敢相信朝廷的新政?谁还敢安心做生意?”
话音刚落,身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如狼似虎地将宫庆带来的壮汉们控制住。
铁链“哗啦啦”作响,壮汉们瞬间没了刚才的嚣张,一个个吓得浑身发抖。
宫庆的脸彻底白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周将军饶命!周将军饶命啊!”
“念在你是抚宁侯的人,今日暂且饶你一次。”
周遇吉收起佩刀,语气冰冷:“滚回去告诉朱国弼,安分守己,恪守国法!”
“再敢纵容手下欺压商户,破坏新政,休怪本将军按律处置,连他这抚宁侯的爵位,都保不住!”
宫庆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带着手下的人狼狈逃窜。
路过门口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模样滑稽又狼狈。
危机解除,杜首昌和伙计们连忙跪倒在地,对着周遇吉连连磕头:“多谢周将军救命之恩!多谢朝廷庇佑!”
“不必谢我。”
周遇吉上前扶起他们,语气郑重:“要谢就谢陛下,谢朝廷的新政。”
“安心经营,日后再有人敢来滋事,直接报锦衣卫,或者去巡防营找我,本将军为你们做主!”
“是!多谢周将军!”
送走周遇吉,铺子里的主顾们纷纷鼓掌叫好:“陛下圣明!周将军威武!”
“有朝廷撑腰,咱们做生意也有底气了!”
杜首昌站在铺子中央,看着崭新的招牌,又看了看身边的伙计们,眼眶泛红。
他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拿起针线:“弟兄们,干活!咱们好好做生意,不辜负陛下和朝廷的信任!”
“好!”
伙计们齐声应和,干劲比之前更足了。
铺子里的剪刀声、针线声再次响起,夹杂着主顾们的谈笑声,热闹又安稳。
宫庆灰溜溜地跑回抚宁侯府,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
此时,朱国弼正坐在案前喝茶,听闻宫庆回来,头也没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铺子买下来了?”
宫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侯爷,大事不好了!”
他一五一十地把刚才的事情禀报给朱国弼,连周遇吉的话都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砰!”
朱国弼猛地将茶杯摔在地上,青花瓷碎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溅了宫庆一身。
“废物!都是废物!”
他怒吼道,脸色铁青,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连个小小的商户都搞不定,还被周遇吉那厮当众羞辱!”
朱国弼早就看中了杜记成衣铺的地段,地处南京繁华街区,客流量大。
他本想低价买下,改成赌场,日进斗金。
没想到,竟被周遇吉坏了好事!
“侯爷,周遇吉那厮太嚣张了!”
宫庆趴在地上,添油加醋地说道:“他说您违抗圣旨,还说要按律处置您,连您的爵位都保不住!”
朱国弼气得浑身发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脚步声沉重如擂鼓。
“周遇吉不过是个武夫,仗着朱由校的宠信,也敢管本侯的事?”
他越想越气,脑海里闪过最近朝廷的一系列新政。
拍卖充公,抄了叛党的资产,断了他们勋贵趁机敛财的路子;
设立江南银行,发放低息贷款,让商户们不再求着他们借钱;
下禁囤粮诏,逼着他们开仓售粮,断了他们囤积居奇的财路;
如今,又派周遇吉保护商户,不许他们强买强卖。
桩桩件件,都在触碰他们勋贵的核心利益!
“这朱由校,分明是想借着新政,一步步削夺我等勋贵的家产和权力!”
朱国弼咬牙切齿,眼中满是怨毒,仿佛要喷出火来。
宫庆连忙附和:“侯爷说得对!那大明江南银行就是断咱们财路的!”
“以前那些商户,哪个不要求着咱们借钱?利息多少都是咱们说了算!”
“现在有了银行的低息贷款,谁还会理咱们?咱们的放贷生意都要黄了!”
朱国弼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案几上,实木的案几瞬间凹下去一块。
“陛下身边那些奸臣可真是可恶至极!”
他的声音低沉而阴狠,眼神扫过窗外的皇宫方向,满是杀意。
书房内的烛火“噼啪”作响,光影忽明忽暗,映得他的脸狰狞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