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寂静,被朱由校陡然响起的朱笔敲击声打破。
“笃、笃、笃”,声响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敲在每个人心上。
他缓缓抬头,眼中已无半分犹豫,寒光凛冽:
“熊卿说得对,勋贵藩王抱团囤粮,本质是对抗朝廷新政!”
“若不制止,江南经济将万劫不复,朕的救助款也会打水漂!”
韩爌连忙上前,语气急切:“陛下,可宗亲权贵动不得啊!”
“一旦处置不当,恐引发连锁反应,动摇国本!”
“动不得?朕看是打得轻了!”
朱由校冷笑一声,龙椅扶手被他攥得发白:
“传朕旨意,拟一道《禁囤粮诏》,晓谕江南各州府!”
“三日之内,所有囤粮者必须开仓售粮,价格不得超过每石三钱!”
“违者,抄家充军,家产悉数没收,绝不姑息!”
他顿了顿,语气更添几分狠厉:
“朕先礼后兵,给他们留了退路,若是不识抬举!”
“就别怪朕不念宗亲之情,让他们付出代价!”
魏忠贤躬身应道,不敢有半分耽搁:
“奴婢遵旨!这就传翰林院拟诏,即刻昭告天下!”
转身时,袍角带风,脚步匆匆。
“韩卿,你即刻牵头,清丈江南各州府田亩!”
朱由校转向韩爌,语气不容置喙,带着帝王的决断:
“追缴历年欠赋,不得有丝毫徇私!”
“欠赋者若以粮食抵扣,可减免三成赋税!”
“既补国库空虚,又能收粮平抑物价,一举两得!”
“臣遵旨!”
韩爌躬身领命,心中暗叹皇帝考虑周全。
朱由校又看向熊廷弼,眼神锐利如鹰:
“熊卿,你率部坐镇漕运码头,全权负责调粮!”
“即刻调运湖广、江西的官仓存粮,五日内必须运抵南京!”
“沿途若有官员阻拦、刁难,先斩后奏,无需请示!”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添几分霸道:
“另外,传檄琉球、安南等藩属国!”
“限他们一月内运送粮食十万石至江南,不得延误!”
“逾期不送,朕就派水师‘登门拜访’,问问他们是不是忘了臣服之礼!”
熊廷弼眼中闪过一丝震撼,随即躬身道:“陛下英明!”
“这般多管齐下,内外夹击,粮价必能稳住,勋贵藩王的图谋也会落空!”
他先前还担心皇帝手软,此刻才明白,这位年轻帝王的狠辣与谋略,远比他想象的更甚。
诏书颁布当日,江南银行的放贷业务也进入白热化。
银行内外人头攒动,商户们排着长队,脸上满是急切与期盼。
朱由校坐在银行偏厅,透过窗棂看着络绎不绝的商户。
对身边的魏忠贤道:“魏伴伴,你看这些商户,就像拿到创业贷的小微企业主!”
“只要给他们机会,给他们资金,就能盘活整个江南的经济!”
魏忠贤连忙笑道:“皇爷圣明!如今商户们都挤着来贷款!”
“都说朝廷的银行比高利贷良心多了,利息低,还不耍手段!”
“良心是基础,规矩才是根本。”
朱由校指着墙上张贴的告示,语气郑重:
“征信体系一定要建好,严格执行!”
“谁逾期不还,就把他的名字、籍贯贴在城门上,让他在江南无立足之地!”
“还要记入史册,让他遗臭万年!”
这时,熊廷弼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虑: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解惑!”
“银行放贷已超两百万两,银币大量流入市场!”
“会不会导致物价上涨,反而抵消平抑粮价的效果?”
“熊卿果然敏锐,观察细致。”
朱由校赞许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这正是朕要推行的下一步 —— 回收流动性!”
他耐心解释道:“百姓存入银行的银子,朝廷可适度调用,纳入国库统筹!”
“商户贷款到期后,本金利息回笼,市场上的银币自然减少!”
“这就像现代的宏观调控,既放得出,又收得回,张弛有度!”
熊廷弼恍然大悟,连连拱手:“陛下高见!臣先前还担心银币超发!”
“如今看来,陛下早已布局周全,臣自愧不如!”
三日后,南京漕运码头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湖广的第一批粮食运抵,粮船 “哐当” 一声靠岸,缆绳被水手们牢牢固定。
麻袋堆叠的粮船密密麻麻,延伸出数里地,场面壮观。
百姓们围在码头周边,看着源源不断的粮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有粮食了!陛下真的把粮食调来了!”
“粮价要降了,咱们终于能买得起米了!”
欢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而江南银行里,成衣铺老板杜首昌正拿着贷款凭证。
激动得双手发抖,指腹一遍遍摩挲着纸面,生怕是一场梦。
他的铺子在叛乱中被叛军劫掠一空,布料、工具被洗劫殆尽。
本已走投无路,甚至想过卖儿卖女,是江南银行的五百两低息贷款,让他看到了希望。
“杜老板,恭喜啊!这下能重新开张了!”
银行主事笑着道贺,将沉甸甸的银锭递到他手中。
杜首昌连连作揖,眼眶泛红:“多谢陛下,多谢朝廷!”
“若不是这救命钱,我这一家子和店里的伙计,都得喝西北风去!”
“陛下圣明,朝廷仁政,臣永世不忘!”
拿着银子走出银行,杜首昌脚步轻快,直奔布料市场。
精心挑选着上好的绸缎、棉布,指尖划过布料的纹路,心中满是憧憬。
他要赶在秋收前,做出一批新衣裳,挽回损失,重振店铺。
可刚回到破败的铺子门口,杜首昌就愣住了。
六个穿着补丁摞补丁衣裳的汉子,正站在门口徘徊。
他们都是铺子里以前的伙计,叛乱后各自谋生,四处漂泊。
如今却不约而同地找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忐忑与期盼。
“老板!”
为首的伙计王二上前一步,脸上满是局促,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我们听说您贷到钱了,想着能不能回来跟着您干!”
“我们身子骨结实,能扛能做,绝不偷懒!”
杜首昌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破败的铺子,墙壁斑驳,门窗残缺:
“我是想重新开张,可铺子里缺工具、缺人手,光有布料还不够啊!”
“连个像样的工作台都没有,怎么开工?”
王二从怀里掏出一吊沉甸甸的铜钱,双手捧着递到杜首昌面前。
铜钱 “叮当” 作响,带着体温:“老板,这是我们哥几个凑的一吊钱!”
“虽然不多,却也是我们的心意,您先拿去买些工具!”
“我们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就行!”
其他伙计纷纷附和,眼中满是期盼,语气急切:
“等铺子盈利了,您再给我们发工钱也不迟!”
“我们跟着老板干了这么多年,信得过您!”
杜首昌看着那吊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又看看伙计们真诚的脸庞。
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这一吊钱,在如今的江南,连半石米都买不到。
却承载着六个家庭的希望,沉甸甸的,压在他心上。
可仅凭这一吊钱和五百两贷款,真的能让破败的成衣铺起死回生吗?
面对六个家庭的期盼,他能不负所托吗?
杜首昌握着那吊铜钱,手指微微颤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铺外的阳光正好,金灿灿地洒在地面,暖意融融。
却照不透弥漫在众人心中的迷茫与忐忑。
未来是光明还是黑暗,没人能说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