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冲进院子时,陈墨正靠在医庐门框上。他听见脚步声,抬眼看了过去。
那人跪倒在台阶下,喘着气说:“大人,皇陵那边……金翅雕盘旋了三圈,落在封土东侧的断碑上,爪子里抓着一块青铜片。”
陈墨没动,手指慢慢收紧。那块令牌还藏在怀里,边缘硌着胸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节泛白,但没有发抖。
“备马。”他说。
半个时辰后,三人骑马抵达皇陵外围。夜风穿过枯松林,发出低沉的响声。慕容雪走在最前,连弩挂在腰侧,左手按在铠甲护臂上。胡万三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一卷旧布,外层用油纸裹得严实。
地宫入口被碎石半掩,火把照过去能看到几道新划的痕迹。慕容雪蹲下身,用手抹去浮尘,发现地面有轻微凹陷。她退后一步,抬脚踩在右侧第三块青砖上。
机关声响起,石门缓缓移开一条缝。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闷重,带着一股铁锈混合泥土的味道。陈墨从袖中取出一个铜制小炉,点燃后接上竹管,将气流导入洞内。火焰稳定燃烧,说明可以通行。
他当先走入,火光照出前方一条斜向下的阶梯。墙壁上有残破壁画,人物服饰非汉非胡,手持长矛围猎巨兽。慕容雪用匕首刮下一点颜料,放在鼻下一嗅,摇头:“不是中原矿物。”
胡万三突然停下,盯着墙上一处星图。他解开包袱,拿出那块旧布摊在地上。布面褪色严重,但能看清一组同心圆与七颗星点排列。
“这是北疆萨满用的祭天图。”他说,“我十年前走过阴山口,在一座塌了的神庙里见过原样。”
陈墨凑近看。墙上的星位少了一颗,位置偏移约两寸。他伸手按向缺失处,掌心落下瞬间,脚下传来震动。
阶梯尽头出现一道暗门,门环是一只虎头,口中衔着半枚兵符。
慕容雪拔出短刃撬动机关,门开了。里面是间不足十步见方的小室,中央摆着青铜椁,四角立着灯台,油脂未干。
她上前掀开椁盖,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里面没有尸骨,只有一枚长约六寸的兵符静静躺着。表面覆盖一层暗红符咒,像是用血写成。
陈墨伸手要拿,胡万三突然开口:“别碰!这符文是活的,会吸人血。”
话音未落,慕容雪已抽出腰间银针,在指尖刺了一下,滴血于符上。血珠滚落,符文微微发亮,却没有反应。
她再刺两针,血顺着兵符边缘流下。片刻后,符咒裂开细纹,咔的一声轻响,整块剥落。
兵符露出真容——双虎交颈,背脊相连,虎眼处各嵌三点星芒。材质似玉非玉,触手冰凉。
慕容雪翻看背面,发现刻有一行小字:**天地为证,血脉同源,八拜之盟,永不相负**。
她皱眉:“这不是大胤的制式。”
胡万三接过兵符,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忽然,他脸色变了,从怀中掏出那幅摹本,对准虎眼处的星点比对。
“完全一样。”他声音压得很低,“这种纹路只有突厥王庭内部才用。老辈人讲过,可汗若与外族首领结为兄弟,会熔铸此符为信物,一人持一半,死后合葬入地宫。”
陈墨盯着那行字,眼神沉了下来。
“三皇子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胡万三点头:“谁拿到这东西,就能证明东宫勾结外敌,谋逆篡国。”
话刚说完,远处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人立刻熄灭火把。慕容雪拉着陈墨躲到椁后,胡万三收起布片,贴墙而立。
巡查队走了过去,火光扫过门口便消失。等声音彻底远去,陈墨才低声下令:“带出去。”
他们原路返回,离开地宫后直奔十里外的废弃驿站。驿站早已无人居住,屋顶塌了一角,但地下有密室,是早年商队藏货用的。
进屋后,陈墨取出随身携带的微型蒸汽炉。这是楚红袖根据天工阁图纸改良的装置,外壳为黄铜,内部装有压力阀和导热管。他将兵符放入密闭舱,关闭锁扣,点燃炉底燃料。
蒸汽开始升腾,温度逐渐升高。
起初兵符无变化。二十息后,表面浮现细微裂痕。三十息时,裂痕中透出暗红色光丝,像血管一样蔓延开来。
陈墨调高火力。
轰的一声轻震,炉内火焰骤然变蓝。一道光影投射在墙上,竟是一页完整文书:
> “维大胤永昌三年冬,皇三子赵承渊谨以心魂立誓:
> 与突厥可汗阿史那烈焚香设坛,八拜为交,结为异姓兄弟。
> 若得天下,共分疆土,南以淮水为界,北归草原;
> 若败亡,亦不负今日之盟。
> 此誓天地共鉴,违者九族俱灭。”
末尾并列两印:一方是东宫玉玺,篆书“监国之宝”;另一方是狼头图腾,下方刻着突厥文字。
屋里没人说话。
良久,胡万三开口:“这要是传出去,朝野必乱。”
陈墨盯着墙上投影,目光不动:“所以现在不能传。”
“可这是铁证!”慕容雪握紧拳头,“只需一封密奏递入勤政殿,陛下就能当场废了他!”
“然后呢?”陈墨转头看她,“太子已死,二皇子病卧多年,若三皇子倒台,边关四十万大军谁来统帅?突厥会不会立刻南下?淮南道粮仓还能守住吗?”
慕容雪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们现在动手,只会让国家陷入内战。”陈墨声音很平,“他等的就是这个。”
胡万三低头思索片刻,抬头道:“我可以动用徽州商帮的暗线。他们往北疆运茶盐,常走官道驿站,能查到三皇子府最近有没有异常往来。”
“你去做。”陈墨点头,“但不要打草惊蛇。我要知道每一次进出的人、时间、携带物品,尤其是有没有携带类似兵符的东西。”
“明白。”
“还有,”陈墨看向慕容雪,“你马上联系巢湖水营,把霹雳车全部拉到岸上检修。另外,让连弩队换装新箭头,加装穿甲锥。”
“你要打仗?”
“不。”他摇头,“我要让他们觉得我要打仗。”
三人沉默下来。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破窗吱呀作响。陈墨关掉蒸汽炉,打开舱门。兵符已经变形,表面焦黑,但核心结构未毁。
他伸手取出,放进一个铁盒,用蜡封好。
“这东西不能再留在外面。”
胡万三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他说,“等他下一步动作。”
“万一他不动?”
“他会动。”陈墨看着窗外,“他以为自己赢了。可他不知道,我已经看见了他的命门。”
胡万三起身告辞,带上包裹消失在夜色中。
驿站只剩两人。慕容雪站在门口,望着远方皇城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守卫巡逻不断。
“你还撑得住吗?”她忽然问。
陈墨靠着墙,右手扶住肋骨处。刚才爬坡时那一阵钝痛又来了,像有东西在里面来回刮。
“没事。”他说。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连弩重新检查了一遍,插回背后。然后走到角落,盘腿坐下,闭眼养神。
陈墨坐在桌边,打开铁盒,再次看着那枚残符。火光映在上面,虎眼中的星点仿佛在闪。
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令牌,又放下。
远处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他站起身,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缝。晨雾弥漫,林间小道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他看见路边草丛里有一串脚印,刚留下不久,朝三皇子府方向延伸而去。
脚印很深,像是负重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