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浮着一层薄灰,水波缓缓推着焦木残骸向下游漂去。陈墨的手指松开启动钮,掌心留下一道浅痕。七台稳定器的指示灯齐亮,地下主缆将信号传入江底电网,竹屏上的波纹图瞬间归于平直。三处原本隐匿在芦苇丛中的火船轮廓浮现出来,船体因磁场失衡而发出低沉嗡鸣。
岸边霹雳车早已待命,石弹裹着火油掷出,在空中划出弧线。轰然巨响后,江雾被热浪撕开,火焰腾起数丈高,随即又被江风压下,化作翻滚黑烟。
“清了。”身旁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陈墨侧目,见耶律楚楚站在了望台边缘,皮囊贴腰,手中鹰笛还抵在唇边。她抬手一扬,金翅雕自云层俯冲而下,爪中抓着半截烧焦的令旗,旗角绣着断裂的龙纹——那是李玄策私军独有的标记。雕影掠过甲板,稳稳落在铁架上,抖落几片焦羽。
陈墨接过令旗残片,指尖擦过布面焦边。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李玄策的人早该退到鄱阳湖以南,这支火船却藏在九江上游,位置太靠前,像是故意引他们出手。
他没说话,只是将残片递给身后侍卫:“送材研坊,查布料来源。”
旗舰烟囱喷出第一股白汽,笔直升空,在黄昏天幕上绘出“太平”二字。各分舰陆续回传信号,确认航道安全。商船队从支港驶出,首艘货船挂起青底金穗旗,缓缓驶入主道。江面终于恢复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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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舱内,沙盘横贯长桌。江南水系用银线勾勒,红棋零星点缀在几处要隘。陈墨站在北端,指尖轻敲阴山一线。材研坊的密报刚送到,第三区七号稻杆已实现整季专供,稳定器量产可期。巢湖军工体系不再依赖他亲自坐镇。
一名幕僚上前请令:“李氏余党据守徽州山道,建议派冲车队清剿,断其粮道。”
“不必。”陈墨摇头,“徽州百姓今春已缴稻税,若再开战,田无人耕,秋收必荒。”
另一人道:“可派细作潜入,逐户拔除暗桩。”
“拔不尽。”他走到沙盘旁,取下江南所有红棋,只留一黑子镇守庐州,“士族根基在地,在人,在人心。打杀只能压一时,不能治本。”
舱内安静下来。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放在沙盘北端。羊皮纸上画着骑兵布阵与烽燧间距,是慕容雪半月前传回的阴山防图。背面有她亲笔小字:**补给线常遭袭扰,恐有内鬼**。
“蒸汽冲车即日北运。”他说,“优先保障阴山通道。沿途设三处中转站,每站备两台稳定器,确保通讯不断。”
幕僚记录命令时,抬头问:“是否召回慕容将军?”
陈墨盯着沙盘上那条蜿蜒北境线,良久才道:“接她回来。”
话音落下,仿佛卸下一块压在肩头多年的石头。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指挥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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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照江心,旗舰缓缓前行。船首立着一人,月白直裰被江风吹得微鼓,腰间青铜牌泛着暗光。陈墨从怀中取出一枚金穗稻种,谷壳完整,色泽金黄。这是昨夜从试验田带回的最后一粒原种。
他摊开手掌,轻轻一送。稻种落入江流,随波晃了几下,渐渐远去。
身后脚步轻响,耶律楚楚走上甲板,手中握着鹰笛。她没说话,只是仰头吹出一声短鸣。金翅雕自支架腾起,双翼展开,影子掠过水面,直指北方。
江风骤大,卷起船帆一角。远处,最后一缕黑烟消散在天际。
陈墨望着北方,忽然开口:“你那只鹰,能飞多远?”
“不停歇的话,五百里。”耶律楚楚站到他身侧,目光也投向远方,“但它认得路,飞累了会找高地歇脚,等风再起。”
“那就让它一直飞。”他说,“每隔两个时辰记一次方位,若有异常动静,立刻回报。”
她点头,又吹了一声长调。雕影盘旋一圈,加速北去,很快融入暮色。
江面平静如镜,商船往来不绝。一艘满载陶罐的货船经过旗舰右舷,船工正往舱底搬运麻袋。突然,其中一人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旗舰方向。
陈墨眼角扫到那一瞬的停顿。
他不动声色,右手缓缓移向腰间护腕。玄铁内衬与皮肤相贴,冰凉而熟悉。
那人很快低下头,继续干活。但陈墨注意到,他搬起的麻袋比旁人轻得多,脚步虚浮,像是刻意掩饰负重。
“去查那艘船。”他对身旁护卫低语,“尤其是舱底那些陶罐。”
护卫领命而去。
片刻后,对岸传来哨响。一艘巡逻艇离岸,朝货船包抄过去。那船工似乎察觉,猛地直起身,手伸向腰后。
陈墨瞳孔一缩。
“放箭!”他喝令。
甲板弓手立即张弦,三支铁矢破空而出。第一支射中那人肩头,第二支钉入他脚边甲板,第三支直接击落他手中掏出的小铜管——管口还冒着淡淡青烟。
货船顿时大乱。其余船工纷纷亮出兵刃,却被巡逻艇上的弩阵逼住。不到半盏茶工夫,整船被控。
押解上来时,那名船工跪在地上,右肩血流不止,却仍咬牙不语。
陈墨蹲下身,拾起那根铜管。管壁刻着细密纹路,尾部有螺旋凹槽,显然是某种引信装置。他轻轻一拧,底部弹出一小撮黑色粉末。
不是火药。
他捻起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气味刺鼻,带着金属腥气。
“送去材研坊化验。”他把铜管交给侍卫,“另外,彻查今日所有通行船只,凡带陶器、木箱、密封桶者,一律开检。”
命令传下,江面巡查全面升级。商船排成长列,接受登船检查。有人不满喧哗,被士兵喝止。
耶律楚楚站在了望台,手中鹰笛未离手。北方天际,金翅雕的身影再次出现,飞行轨迹略有偏折,似是在绕行某处高地。
她皱眉,又吹出一串急促音符。
雕影猛然拉升,越过云层边缘,随后急速俯冲,在距旗舰百步外拉起,爪中抓着一团灰褐色布片。
她接过布片,脸色微变。
布角绣着半只狼头,边缘焦黑,像是从某件战袍上撕下的。更关键的是,布料经纬中夹着极细的金属丝,与昨日材研坊报告中提到的“异质纤维”完全一致。
陈墨接过布片,手指摩挲那根金属丝。这种工艺不在中原,也不在草原已知部落之中。
他抬头看向北方,声音低沉:“它绕开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