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漫过湖面,一支淬毒银针仍卡在窗棂缝隙中,针尾微微颤动。陈墨站在原地,没有回头,只将手中熄灭的烛火轻轻搁在案上。
天刚亮,巢湖东岸便传来急报——军工厂爆炸了。
他赶到时,浓烟正从主厂房塌陷的屋顶翻滚而出,砖石焦黑,梁柱断裂,几处残墙还冒着火星。工匠们正在扑打余烬,脚步匆忙却有序。陈墨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压力阀室所在的位置。那里本是工坊最严密的区域,如今只剩半堵断墙和一地扭曲的铜管。
“昨夜值守的三人已送往医棚。”李青萝迎上来,袖口沾着灰,“一人烧伤严重,另两人吸入浓烟昏迷。”
陈墨点头,蹲下身,拾起一块边缘带血的陶罐碎片。罐体破裂,内壁残留深褐色油渍,气味刺鼻。
“这是西域火油。”他说。
李青萝取出银针,刮取少许油渍,在指尖捻开,凑近鼻端轻嗅,随即皱眉:“不只是火油……还有寒髓散。”
陈墨抬眼:“确定?”
“三年前那把冰刃上的毒,我不会认错。”她声音低沉,“毒性极烈,触肤即麻痹神经,若非当时用药及时,你早已无法行走。”
陈墨沉默片刻,将碎片递给身后随从:“标记所有带油残片,用金穗稻杆圈出扩散范围。”
稻杆很快被铺开,遇毒之处迅速泛紫,勾勒出一条由西向东的痕迹,终点停在一处暗道入口前。
“不是意外。”陈墨站起身,“有人先搬动火油罐,再引爆阀门。目标不是杀人,是制造混乱。”
话音未落,远处一声鹰啸划破烟尘。耶律楚楚从高台跃下,手中握着短笛,肩头金翅雕振翅盘旋。
“追风隼刚才在房梁上空急转三次,”她语气急促,“它察觉到了活人气息。”
陈墨望向残垣:“影卫还没走。”
他当即下令:“暂停清理,对外宣称核心图纸已被焚毁,所有技术员撤离现场。”
众人依令而行。工地上渐渐安静下来,只剩风掠过断梁的呼啸。
半个时辰后,耶律楚楚悄然登上西侧残墙,将鹰笛抵在唇边。一声尖锐长鸣骤然响起,模拟出爆炸瞬间的声波频率。
金翅雕猛然俯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第二次吹奏,猛禽再次掠过主梁,爪击虚空。
第三次,笛音刚起,梁上某处瓦砾突然微动。一道黑影从缝隙中抽身欲退,箭矢已搭上臂弩。
追风隼如电扑下,利爪直取面门。那人仰头格挡,面具被撕裂,露出突厥特征的高颧骨与灰绿瞳孔。箭矢偏斜射入墙体,未及再发,脖颈已被雕喙贯穿。
陈墨率人围上时,刺客倒在地上,咽喉汩汩冒血,右手紧攥一枚金属片。
李青萝跪地探查,迅速封住其几处要穴:“他还活着,但咬破了牙囊,毒已入血。”
她掰开嘴,在舌根深处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铁片,上面刻着半个“完颜”字样,边缘有火烧痕迹。
完颜玉此时赶到,一眼认出那标记:“这是我们族中死士的信物,只有执行绝命任务的人才会佩戴。”
他盯着刺客的脸,声音冷了下来:“他是我叔父旧部,三年前随完颜烈北逃,本以为已在阴山之战中尽数覆灭。”
“他们回来了。”陈墨接过铁片,翻看背面,“而且混进了江南。”
李青萝继续检查刺客衣物,在内衬夹层发现半片烧焦的布条,印痕模糊。她将其浸入药水,轻轻搓洗,纹理逐渐清晰——是一段账目编号,字迹出自徽州商会通用记账体。
“这不是军用文书。”她说,“像是商队物流单据。”
陈墨目光一凝:“胡万三的船队用的就是这种格式。”
他转向完颜玉:“你的人潜伏多久了?”
“不清楚。”完颜玉摇头,“但他们一定掌握了内部路线。否则不可能避开哨卡进入工坊重地。”
“除非有人接应。”李青萝低声说。
陈墨未答,而是走到火油罐残片前,仔细查看血迹分布。血液集中在罐口边缘,呈喷溅状,说明搬运者曾在此处受伤。
“这个人不是单纯放火。”他缓缓道,“他在搬运过程中受了伤,却坚持完成任务。目的不是破坏,是转移某些东西。”
“可我们清点了库存,”一名工匠汇报,“除了一台旧式蒸汽机芯外,其余设备都在。”
“那就不是偷机器。”陈墨眯眼,“是偷数据。”
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向工坊西侧档案室。门锁已被撬开,柜中空空如也,唯有一角压着半张烧剩的纸片。他拾起一看,是齿轮传动比计算表的一部分,下方标注着“盐船动力适配实验”。
“他们拿走了改装记录。”他说,“目标是我们的浮动仓库系统。”
耶律楚楚这时走上前:“我可以追踪他们离开的方向。”
她取出鹰笛,轻轻吹出一段短促音符。追风隼展翅腾空,绕场一周后,突然转向东北方,连续鸣叫三声。
“那边有异常气味。”她解释,“鹰能分辨百种气息,包括火油、汗液和皮革燃烧后的混合味。”
陈墨立即下令:“调两队护卫,沿鹰飞方向搜查十里内所有船只。另外,通知苏婉娘,封锁所有进出巢湖的水道,查验每艘船的货单与人员身份。”
命令下达后,他回到爆炸中心,蹲下身,将那块染血的布条摊在掌心。编号末尾是“甲三—七”,正是胡万三生前管理的最后一支运输队代号。
“这条线通到盐道。”他低声说。
李青萝走过来,递上一个小瓷瓶:“这是从火油罐里提取的毒液样本。寒髓散需每日微量服用才能维持控制,若中途停药,施毒者会反噬身亡。”
“你是说……”陈墨看向她。
“有人长期服毒,只为执行这次任务。”她眼神凝重,“就像胡万三那样。”
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其中含义——敌人的渗透远比想象更深。
完颜玉独自站在废墟边缘,手中握着一撮香灰。他将灰撒向风中,低声念了几句草原祭词,随后抽出腰刀,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
“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找出这些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他说。
陈墨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我们会查到底。”
他转身望向湖面。几艘改装盐船静静停泊在远处,船身低矮,舱口封闭。那是胡万三留下的最后遗产,如今成了敌人觊觎的目标。
“传令下去。”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所有技术资料重新分级,非核心人员不得接触图纸原件。地下库加派双岗,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另外——让耶律楚楚的鹰群昼夜巡湖,任何靠近的陌生船只,先示警,再拦截。”
李青萝收起药箱:“我这就去医棚审那名重伤的守夜人,或许他见过什么。”
“小心。”陈墨提醒,“如果对方用了寒髓散,那人可能已经被操控过。”
她点头离去。
太阳升至中天,废墟中的烟终于散尽。陈墨立于高台,手中握着那半片布条和火油罐残片。风吹起他的衣角,月白直裰上沾满尘灰。
远处,一只金翅雕掠过水面,翅膀拍打出细碎波纹。
他低头看着残片边缘的编码刻痕,忽然发现一道细微划痕,与楚红袖遗留的齿轮纹路极为相似。
正欲细看,耶律楚楚疾步奔来,脸色微变:“追风隼在十里外发现一艘废弃小舟,船上有一件湿透的黑袍,袖口绣着突厥狼头纹。”
陈墨抬起头:“找到人没有?”
“没有。但船底绑着一块铅板,上面刻着一行字。”
她递上一张拓纸。
陈墨接过,目光落在那行小字上:
“盐税三成归私,七成运北境。”
他手指抚过“北境”二字,指腹停顿。
完颜玉站在不远处,正低头擦拭腰刀,刀刃映出他冷峻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