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玉将弯刀插进门框,转身大步离去。陈墨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把微微颤动的刀柄上,片刻后收回视线,抬脚跨过门槛,步入密室。
苏婉娘已在案前等候,翡翠算盘置于桌面,指尖轻抚珠串。她抬头看了陈墨一眼,低声道:“账册在暗格第三层,用油纸裹着,外面沾了血。”
陈墨点头,亲自上前取出。账本封面残破,边角焦黑,翻开第一页,字迹模糊,像是被水浸过后又烘干,部分数字歪斜变形,墨色深浅不一。
“不是火场带出的。”苏婉娘接过账册,从香囊中倒出少许磷粉,混入小盏清油,执笔蘸取后轻轻刷过纸面。磷光微闪,一行行数字缓缓浮现——每石盐三成交私税,编号序列与甲三—七船队完全一致。
她声音压得极低:“这不是临时抽成,是按月结算。而且……”她顿了顿,“签押人用的是李氏商会旧印,但笔锋走势偏左,应是仿刻。”
陈墨俯身细看,目光停在一处小字旁:“‘清河驿转驳’……这个驿站三年前就废了。”
“可有人重新启用。”柳如烟从外间进来,手中捧着《风月录》,翻至某页,“我查过沿途码头的货单登记,近两个月有六艘无旗船在子时前后靠岸,卸货后立即离港,守卫只记吨位,不录品名。”
陈墨伸手取过账册,翻到中间一页。那里有一列货运记录,目的地栏空白,但右侧边缘写着一组数字:7-3-9-1-5。他盯着看了片刻,忽然抽出腰牌,倒出几粒金穗稻种,在桌上排成一列。
“这是航线编码。”他说,“七里湾岔口,三号浮标转向,九曲滩绕行,一等流速区缓行,五丈礁避让——这是巢湖通往淮水北道的隐秘航路。”
苏婉娘立刻拨动算盘,珠声轻响。不多时,她停下手指:“这条线不通漕运主道,若要继续北上,只能走支流汇入泗水,最终抵达……清河驿。”
陈墨眼神一沉。
“三皇子的封田就在那儿。”柳如烟补充,“名义上种粮,实则常年空置,连佃户都没有。”
室内一时寂静。烛火跳了一下,映在墙上的人影微微晃动。
李青萝这时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片烧焦的纸角。“我在账册夹层发现了这个,泡过药水才显出痕迹。”她将纸片放在灯下,“纸浆里掺了马血,是突厥文书常用的防伪手段。”
陈墨伸手接过,指尖摩挲边缘。粗糙,带有轻微拉手感,的确不同于中原纸张。
“他们用突厥人经手账目,再由李氏旧吏伪造签押,层层转接,不留真名。”他说,“既避追查,又能随时切割。”
“目的不只是走私盐。”苏婉娘突然开口,“三成交私税,七成运北境——这比例太刻意。他们在建立一条稳定的补给线。”
陈墨缓缓点头:“军需物资可以藏在盐包里,火油、铁料、甚至兵器零件,都能借运输之便北送。”
“那下一步呢?”柳如烟问。
陈墨没有回答,而是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的简易水文图。他拿起一根金穗稻杆,截成数段,按距离比例摆放在图上,模拟船只行进节点。稻杆接连拼合,最终指向清河驿东北方一处废弃码头。
“追风隼昨日飞过那里。”耶律楚楚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肩头金翅雕安静蹲伏,“它闻到煤渣味和铁锈混合的气息,还有……一点火药残留。”
“他们在建转运站。”陈墨放下最后一段稻杆,“不是临时中转,是要长期运作。”
柳如烟低头看着桌上的算盘,忽然伸手去拨珠子。可指腹刚触到第一颗,算盘珠串“啪”地一声断裂,木珠滚落桌面,散乱分布。
众人一怔。
她蹲下身,正要拾起,动作却僵住了。
珠子在地上排列成了三个清晰的字:子时劫。
“机关算盘……自己动了。”她声音微紧,“这种磁石感应机制,只有遇到重大变故才会触发。”
陈墨蹲下,仔细观察珠序。排列整齐,毫无杂乱感,确非偶然。
“它预示今晚。”他说,“敌人要在子时动手。”
“未必是劫运。”李青萝忽然道,“也可能是销毁证据。刚才那批账册,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核心记录,可能还在路上。”
“那就守住所有出口。”陈墨站起身,走向门外,“传令沿岸哨卡,自今日起,亥时起全境戒严。所有夜行船只,不论身份,一律扣留查验。”
“要不要派人在清河驿设伏?”耶律楚楚问。
“不能打草惊蛇。”陈墨摇头,“我们现在知道的是路线和时间,但不知道货物内容。贸然行动,只会让他们换道或提前转移。”
“可若放任不管……”
“我们不拦。”陈墨打断,“我们盯。”
他转向苏婉娘:“你立刻整理这份账册的所有数据,做成简报,标注所有可疑节点。我要知道每一笔钱、每一船货的流向。”
苏婉娘点头,抱起算盘与账册快步离开。
“柳如烟,”陈墨又道,“你去联络沿线眼线,尤其是那些曾为胡万三效力的老船工。他们熟悉暗流与避检点,比官府巡船更清楚哪里能藏东西。”
“明白。”她收起《风月录》,转身出门。
“李青萝,继续化验这些纸张,特别是血迹来源。如果是人血,查血型归属;如果是动物血,确认产地。任何细节都不能放过。”
李青萝应声而去。
耶律楚楚站在原地未动:“我要放鹰了。”
“去吧。”陈墨说,“三只,分三条水路。重点盯清河驿上游十里内的所有停泊点。”
她点头,吹了一声短哨,金翅雕展翅腾空。
陈墨独自回到书房,将新旧账册并排摊开,对照编号与日期。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逐条记录异常项,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苏婉娘推门进来,手中多了一份折叠整齐的纸页。
“这是汇总表。”她将纸递过去,“我已经核对三遍,所有数据都经得起推敲。另外……”她犹豫了一下,“我发现一个规律。”
陈墨抬眼。
“每次运往北境的盐船,出发前都会在某个特定码头停留半个时辰。那个码头不在官方登记册上,但我查到了它的业主——是赵明远的远房侄子。”
陈墨目光一凝。
赵明远,庐州知府,早已伏诛,但他留下的势力网显然还未彻底清除。
“这条线一直通到官场残余。”他低声说,“他们不止靠商人,还用官吏做掩护。”
苏婉娘点头:“所以账册才会用双重伪装——表面是商队流水,内里却是政令通行凭证。”
陈墨沉默片刻,提起笔,在汇总表最上方写下一行字:“盐税三成归私,七成运北境。目标:清河驿。行动时间:未知,预警:子时。”
他合上笔记,抬头看向窗外。
天色渐暗,远处湖面泛起薄雾。一道鹰影掠过残月,长鸣三声,随即向东北方向飞去。
陈墨站起身,走到窗前,手中握着一根染紫的金穗稻杆——那是今早测试毒液反应时留下的痕迹。他轻轻折断稻杆,两截断口齐整。
就在这时,耶律楚楚匆匆奔来,脸色发白。
“鹰回来了。”她喘息着说,“它爪上抓着一块布条,是从一艘船上撕下的。上面有个标记——”
她摊开手掌。
布条残破,边缘焦黑,中央印着半个印章图案:一只狼头,口中衔着一枝麦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