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齿轮残片的刻痕上,金属边缘映出细密水纹般的线条。陈墨将它贴身收进衣襟,转身下令封锁皇陵塌陷区,任何人不得靠近。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脚步穿过废墟,直奔码头。
船队已在江边列阵待命。苏婉娘站在跳板前,手中握着一份盐道账册,眉头微蹙。“三日后交接,通州仓的账目对不上。”她说。
陈墨接过账册翻了两页,目光停在一笔“检修铁闸”的支出上。这笔钱数额不大,但日期正好是昨夜磁暴最烈之时。他合上册子,递还给她:“查下去,别惊动任何人。”
他登上旗舰,未入舱,而是立于甲板中央。柳如烟从侧舷走来,低声禀报:“耶律楚楚的追风隼回来了,在巢湖上空盘旋三圈,没落下来。”
陈墨抬眼望天。那只金翅雕正逆着朝阳滑翔,翅膀划出短促的折线。这是预警信号。
他还未开口,了望台上的哨兵已高声示警:“上游来船!打着朝廷旗号!”
众人迅速就位。片刻后,一艘官船破雾而至,船头立着一名使者,身披玄铁重铠,手持狼头权杖,腰间悬一柄无鞘短刀。船未靠稳,便有随从跳下搭设跳板,动作利落却不似军中规制。
陈墨整了整月白直裰,缓步迎上前去。
“奉新皇之命,巡阅江南政务,特来查验磁暴机关进展。”使者声音沙哑,右手始终按在权杖顶端,未曾行礼。
陈墨垂手而立,语气平和:“技术尚未完善,地宫已毁,核心残缺。臣正拟上表,请暂缓呈献。”
“暂缓?”使者冷笑,“天子诏令岂容推诿?磁暴为天下神器,岂可私藏于一隅?即刻启程,前往巢湖工坊查验。”
陈墨不动声色,只微微侧首。慕容雪已悄然移至侧廊梁柱之后,指尖轻拨连弩机括,借反射微光扫视对方颈项。
使者昂首迈步,铠甲沉重,右腿略显滞涩,每踏一步,左肩微倾。他走进厅堂,拒绝卸甲,称“钦差仪仗,铁血不堕”。
茶盏端上,柳如烟亲自执壶。银针入汤,毫无异状。但她目光一凝——使者摘手套执杯时,小指指甲泛着青灰,像是浸过火油又反复擦拭。
她退至陈墨身后,低语:“西域火油残留,至少接触半年以上。”
话音未落,慕容雪突然现身厅中,箭尖抵住使者咽喉。
“你内衬的牛皮,”她盯着那铠甲缝隙,“是完颜烈部落独有的马血鞣法。三年前阴山之战,我们缴获过同批战甲,气味与你身上一致。”
空气骤然凝固。
使者瞳孔收缩,喉结滚动,却未退半步。
“大胆!”他厉喝,“竟敢辱骂天子使臣?可知抗旨当诛九族?”
陈墨缓缓抬手,示意慕容雪暂且收弓。他走上前,伸手为使者抚平衣袍褶皱,语气温和:“将军误会了。我等只是忧心技术外泄,若真有突厥细作混入朝堂,岂非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嘴角微扬:“不如这样——磁暴机关可献,但需陛下亲临江南受礼,方显尊荣。眼下工坊尚在修缮,不宜贸然开启。”
使者眯起眼:“你是要拖延?”
“不敢。”陈墨微笑,“只是此物关乎社稷安危,一丝差错,便是万劫不复。臣宁慢三分,不负圣恩。”
厅外传来马蹄声。一骑飞驰而至,滚鞍下马,递上急报:巢湖东岸堤坝渗水,三处闸门无法闭合。
陈墨接过文书扫了一眼,递给身旁幕僚:“速调工匠前往抢修。”他又转向使者,“您看,连水利都需亲力亲为,更遑论那等精巧机关。”
使者冷哼一声:“明日我仍要巡视军工厂。”
“自然。”陈墨拱手,“今晚驿馆已备好,请安心歇息。”
夜深。盐政司书房烛火未熄。
陈墨独坐案前,手中捏着半截烧焦的竹管——那是今日使者所持狼头杖底部暗格中的残留物。竹管内壁刻有细微凹槽,排列成组,与突厥密文编码方式一致。
他取出一枚铜镊,小心刮下内壁粉末,置于灯下细看。粉末呈暗红,遇热微散腥气。
这不是普通染料。
他推开抽屉,取出一本薄册,翻至某页,对照成分记录。片刻后,他合上册子,眼神转冷。
这是引信药。
真正的密信已被取走,但这截竹管是备用传递装置,用于紧急联络。内容虽残,但仍能拼出几个关键音节:“……盐仓……爆……引水入湖……”
他起身走到墙边,拉开一道暗柜,取出楚红袖遗留的齿轮残片,比对竹管上的编码位置。两者纹路走向存在对应关系——这是一套双重验证系统,只有同时掌握残片图样与密文编码,才能解读完整指令。
门外传来轻叩。
慕容雪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片剥下的牛皮碎片。“我已经确认,”她说,“这皮料来自阴山北麓的野牛群,只有完颜烈部落会用马血混合羊胆汁浸泡七日,再经风干捶打,制成防潮内衬。”
陈墨点头。“所以使者根本不是朝廷之人,而是突厥伪装的信使。新皇要么被架空,要么……早已勾结外敌。”
“那你为何不扣下他?”
“扣下一人容易,可背后的情报网仍在运转。”他将竹管投入烛火,火焰猛地蹿起,映得他面容沉静如铁,“我们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他们想看巢湖工坊,那就让他们看个空壳。”
他走到窗前,望向远处江面。几艘改装盐船静静停泊,船身低矮,舱口封闭严密。那是胡万三留下的最后船队,如今已改造成浮动仓库。
“传令下去,”他说,“所有核心技术资料转移至地下三层,巢湖工坊明日只开放旧车间。另外——让耶律楚楚准备两只追风隼,随时待命。”
慕容雪应声欲退,却被他叫住。
“等等。”他从腰间取出青铜腰牌,打开暗格,取出一枚微型指南针,递给她,“带上这个。如果发现异常移动信号,立刻回报。”
她接过,指尖擦过他的掌心,转身离去。
陈墨重新坐下,盯着桌上尚未燃尽的竹管残骸。灰烬边缘蜷曲,像某种未完成的符号。
他伸手拨灭烛火。
黑暗中,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屋檐。片刻后,一支淬毒银针无声插入窗棂缝隙,针尾微微颤动。
屋内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