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将纸条封入腰牌夹层的刹那,书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门未开,人已跪地,是商队老伙计赵三,棉袄沾着冰碴,右手指甲断裂,掌心一道深口,血已凝成黑线。
“少主……”他喘得断续,“北境道……出事了。”
陈墨未动,只将腰牌扣紧,指尖抚过金穗稻种子的纹路,声音平稳:“说。”
“昨夜子时,过鹰嘴崖,三辆盐车,两匹劣马……黑骑突至,不下三十人,蒙面,持弯刀,马蹄裹布……”赵三喉头滚动,“他们不劫货,只抢货单、路线图,烧了账本……兄弟们全没了,我装死滚下山沟,爬了一夜……”
陈墨起身,步至案前,抽出北境商路图。图上六处补给点以朱点标注,连成弧线,正横贯阴山南麓。他目光落在鹰嘴崖位置,距最近补给点“石井铺”不足三十里。
“马匹特征?”他问。
“马……高肩窄臀,蹄铁有三齿凸起,内弧……”赵三比划着,“像北地狼牙。”
陈墨眼神一凝。他从腰牌夹层取出一片风干的草茎,正是昨夜在工坊后墙所拾。草茎断裂面平整,含微量黑色颗粒。他将其置于案上,与赵三描述的蹄印特征对照——突厥北境骑兵制式“狼牙纹”,与昨夜痕迹完全吻合。
他抬眼:“你离队时,货单是否已交驿站备案?”
“未交。”赵三摇头,“按例应在石井铺签录,但……我们提前出发了半日,为避风雪。”
陈墨沉默片刻,转身取出账册,翻至第三页。原稿“庚三”火药配方仍标注“在库”,但页角油渍未消。他合上账册,提笔在下方添一行小字:“庚四:北境线断,候补路启。”笔锋顿住,未落“查”字。
他唤来柳如烟。她推门而入,翡翠算盘已握在手中,珠串轻响。
“封锁消息。”陈墨道,“对外称商队延误,因雪困于石井铺。另查《风月录》,近一月内,有谁曾打听北境盐道补给细节?”
柳如烟拨珠:“李氏管事之子上月购《北疆驿程考》,王氏账房侄女向炊事娘子问过‘鹰嘴崖可通车’。周氏……暂无异常。”
“盯住前两人。”陈墨声音低沉,“尤其是李府外甥——他昨夜回府,与李玄策密谈半炷香。”
柳如烟点头,算盘收入袖中,转身离去。
陈墨随即召耶律楚楚。她抱着追风隼踏入书房,鹰羽凌乱,左翼微颤。
“它昨夜未归。”她声音紧绷,“今晨在鹰嘴崖东十里发现它,左翼中箭,勉强飞回。”
陈墨上前,拨开羽毛。箭伤不深,但创口泛青,边缘微肿。他取银针轻探,针尖触肉即黑。
“乌头碱。”他收回针,“草原特制麻痹毒,剂量极轻,意在阻其归巢,非杀。”
耶律楚楚咬唇:“他们知道追风隼能识路。”
陈墨点头:“放它出去,沿官道北向搜寻。若见异常,即刻返。”
耶律楚楚解下鹰腿铜铃,换上轻绳,低声叮嘱几句。追风隼振翅而起,穿窗而出,黑影迅速没入雪幕。
两个时辰后,鹰未归。
陈墨立于窗前,雪势未减。西仓高台火铳手仍在值守,枪口对准四角,身影在风雪中模糊如铁铸。他右手抚过腰牌,指尖触到那粒残渣——颗粒火药,仅工坊核心三人掌握。
他正欲下令加派信鸽巡查,忽闻院中骚动。
耶律楚楚冲入,怀中追风隼羽翼垂落,左翼箭伤外又添一道撕裂,血染红半边胸羽。她将鹰放在案上,声音发颤:“林中冷箭……三棱倒钩,鸦喙箭。”
陈墨取剪刀剪开羽毛,取出一枚断箭。箭簇三棱,内刻细槽,确为突厥军制。他以指腹摩挲槽痕,槽底残留一丝桐油味——商队货箱所用。
“他们用商队气味引隼。”他低语,“再以毒箭伏击。”
楚红袖闻讯赶来,检查箭簇后道:“箭杆无铭,但木纹为北境白桦,年轮密,取自阴山南麓。制箭者手法老练,切口斜角十七度,是突厥‘鹰匠’特有工艺。”
陈墨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清明:“他们不劫财,不杀人以造势,专取货单与路线图——目标不是商队,是商路节点。”
他摊开地图,朱笔圈出六处补给点:石井铺、黑水沟、风铃坡、断马岭、雪松驿、铁锅台。六点连弧,正构成对陈氏盐道的半包围。
“这是测绘。”他声音冷,“为后续大军穿插,或设伏,或断粮。”
柳如烟此时返回:“李府外甥今晨再派信使,快马出城,方向与商队遇袭地同线。”
“放他走。”陈墨道,“但记下路线,每十里设一暗哨,不近身,只记马蹄印与携带物。”
他转身对楚红袖:“加固西仓水井火药库,加设三道铁栅,竹管报警系统连通书房。另,工坊即日起闭门,非我亲批,不得进出一人。”
楚红袖领命而去。
耶律楚楚抱鹰欲退,陈墨忽道:“追风隼何时能再飞?”
“至少十日。”她低头,“羽根受损,毒未清尽,强行起飞,恐坠。”
陈墨沉默。北境情报网,自此断。
他下令暂停所有北境商队行程,启用备用信鸽线路。每羽信鸽仅传八字密语,如“盐车改道”“补给缓发”,且每语加密替换,防截获破译。
入夜,雪未停。
陈墨独坐书房,账册摊开,第三页“庚四”一行字墨迹未干。他提笔欲添后续,笔尖悬空,终未落下。
他取出腰牌,打开夹层。金穗稻种子静卧其中,旁是那张折成方胜的纸条——“火药已出,敌在暗,我在明”。他将其与火药残渣并置,三者同列。
窗外,西仓高台火铳手换岗。交接时,一人脚下一滑,火铳脱手,撞地有声。值守者迅速拾起,检查枪管,重新架稳。
陈墨未动。
他合上账册,吹灭烛火,立于窗前。雪夜沉沉,高台人影如铁,枪口对空。
他右手缓缓抚过腰牌,指节微紧。
追风隼在暖笼中轻颤,左翼包扎的麻布渗出淡红。耶律楚楚剪断一根新丝线,绕过鹰羽断裂处,打结固定。她的手指冻得发僵,最后一针穿过羽根时,丝线突然崩断。
断线一端垂落,擦过桌面,沾上一滴未干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