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隼掠过李氏庄园上空的那一刻,陈墨正站在工坊门口,指尖还残留着火铳金属的凉意。他目送那道黑影远去,未发一言,只将手中铜钉轻轻压进腰牌夹层。片刻后,他转身步入工坊,脚步沉稳,穿过火铳组演练后的硝烟残味,径直走向最内侧的密室。
火药库的门未动,锁扣完好,机关阵的竹节绊索无触发痕迹,毒针匣的丝线也未断裂。他习惯性地取出账册,翻开第三页,目光扫过火药配方的存放记录。原稿编号“庚三”后标注“在库”,可当他推开通风口的暗格,伸手探入底层铁匣时,匣内空无一物。
他未惊动任何人,只将账册翻回首页,重新核对三次。每一次,结果相同——原稿失踪,副本尚存,但页角有轻微油渍,边缘微卷,像是被蜡封竹筒长期压置所致。他指尖轻抚那道折痕,缓缓合上账册。
一刻钟后,楚红袖抵达密室。她未多问,只命人取来机关阵的齿轮日志。竹制转轴无异常转动,磁针陷阱未偏移,但通风口内壁的铁粉涂层有细微刮擦,呈平行条状,方向由外向内。她取出一枚磁石,在管口轻晃,铁粉随之微动。
“有人用磁石引铁粉探路。”她低声说,“动作极轻,未触发警报,但刮擦留下了痕迹。”
陈墨点头,目光落在通风口外墙上。那里距地面七尺,无攀爬痕迹,但墙根处一丛野草被压倒,草茎断裂面新鲜,不足半日。他蹲下,指尖捻起一粒细沙,沙中混着微量黑色颗粒。他将其置于掌心,吹去浮尘,颗粒未散,呈规则圆柱状。
是颗粒火药的残渣。
他起身,将残渣收入腰牌夹层,随即下令封锁整个工坊,除楚红袖、慕容雪、柳如烟外,任何人不得进出。火铳组训练暂停,原定夜射演练取消,所有火铳收回西仓高台掩体,由六名火铳手轮值守。
午后,慕容雪抵达书房。陈墨未抬头,只将账册推至案前,指尖点在“庚三”编号上。她目光一凝,随即抬眼:“何时发现的?”
“一个时辰前。”他答,“密室未破,机关未动,但原稿不在。”
她沉默片刻,问:“副本是否完整?”
“完整,但页角有油渍,像是被竹筒压过。”他抬眼,“追风隼飞出时,爪下绑的是蜡封竹筒。它飞过李氏庄园,受惊振翅。若有人在墙外接应,完全可能用磁石探路,取走原稿,再将副本塞回。”
慕容雪眼神微动:“你怀疑是李氏的人?”
“不是怀疑。”他从腰牌中取出那粒残渣,“是确认。这火药颗粒,仅工坊核心三人掌握配方与压模工艺。外传,必经内部之手。”
她点头:“我即刻排查近七日进出工坊者名单,重点筛查与李氏、赵明远旧部有亲属关联者。”
“不要声张。”他提醒,“火铳组刚成军,若知火药配方失窃,恐动摇军心。你以‘例行巡查’为名,暗中调阅记录。”
她应声离去。
未及半刻,苏婉娘匆匆赶来,手中捧着誊抄用的纸卷。“我听说工坊封闭,可是出了事?”她问。
“副本尚在。”陈墨语气平静,“只是原稿需重新归档,我怕误传,故暂封工坊。”
她松了口气:“那我可重抄一份存底?”
“不必。”他接过纸卷,“账房记档权限暂归书房,誊抄由我亲自督办。你先回绸缎铺,照常经营。”
她欲言又止,终是退下。
陈墨随即召见柳如烟。她已在账房候了半个时辰,翡翠算盘搁在案上,珠串微动。“李府外甥昨夜回府,与李大公子密谈半炷香。”她低声说,“次日清晨,一名信使快马出城,方向江南。”
“你放走他,是对的。”陈墨道,“现在,调出近一月所有宴席宾客名录,尤其是李氏、王氏、周氏三家派来的人。查他们席间坐位、交谈对象、离席时间。若有谁曾靠近工坊外围,或与工坊杂役交谈,记下姓名。”
“《风月录》已有记录。”她指尖轻拨算盘,“三人可疑:王氏管事之子,曾在宴后‘迷路’至工坊后墙;周氏账房侄女,与工坊炊事娘子同乡;李府外甥,半月内三次来访,每次都恰逢火药配制日。”
“盯住他们。”陈墨道,“但不要惊动。”
傍晚,耶律楚楚带回追风隼。鹰爪上的竹筒破损,内衬蜡纸撕裂,仅余一撮黑色粉末。她将粉末倒入瓷碟,陈墨俯身细看——颗粒大小均匀,边缘光滑,燃速稳定,正是他亲自定下的“三等分装”标准。
“这火药,”他低声,“只有我能做出。”
楚红袖立即下令加固工坊地窖,将剩余火药分装入六只铜罐,每罐加铅封,深埋西仓水井之下,井口加装铁栅,昼夜有人值守。同时,她在井壁预埋竹管,连接报警铃,一旦有人靠近,铃声即响。
慕容雪则调派八名精锐,分四组轮巡巢湖水道。她亲自带队,沿支流查探有无陌生船只停泊,或岸边有无新挖坑道。她在水边发现一处浅滩有拖拽痕迹,长约三丈,宽约四尺,似曾放置重物。她命人取泥样带回。
入夜,陈墨独自巡至工坊后墙。他蹲下,指尖划过地面。三道马蹄印清晰可见,间距均匀,蹄铁纹呈锯齿状,外凸三齿,内收弧形——是突厥北境骑兵专用的“狼牙纹”。他以掌心丈量,蹄宽三指,印深半寸,泥土湿润,未干结。
不足半日。
他起身,未唤人,径直回书房。取下墙上《坤舆万国全图》,铺于案上。他以朱砂点三:一在巢湖支流浅滩,二在李氏庄园西墙外,三在突厥南境边寨。三点连线,成一直线,贯穿江南腹地。
他提笔,在纸角写下八字:“火药已出,敌在暗,我在明。”
吹灭烛火,将纸条折成方胜,投入青铜腰牌夹层。金穗稻种子静卧其中,与纸条并列。
他立于窗前,望向工坊方向。西仓高台的火铳手已就位,枪口对准空地四角。夜风拂过,井口铁栅发出轻响。
他右手缓缓抚过腰牌,指节微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