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信封口的裂痕在灯下愈发清晰,陈墨的短刃停在狼头印泥边缘,未再深入。他将信搁置案角,起身推开窗。北风卷着沙粒打在檐下铜铃上,发出短促的震颤。他凝视片刻,转身取来腰牌,打开夹层,那枚混入金丝纤维的稻种仍在原处。
次日辰时,书房。
完颜玉立于案前,眉头紧锁:“农塾可设,但匠师须用旧式铁犁。t-9型若流入草原,组装图一经拆解,便再难封锁。”楚红袖站在侧后,袖中竹管微动,低声道:“更需防的是,农技讲授可为勘察地形掩护。阴山南麓若绘出我边防虚实,后患无穷。”
陈墨未答,只将腰牌置于案上,打开夹层,取出稻种,置于阳光投下的光斑之中。金丝纤维在光线下泛出细密纹路,如活水流动。
“此种种下,遇雨则显纹。”他指尖轻压种皮,“盐引追踪系统已能识别。断供之令一出,三日内,草原所有流通种子皆可定位。”
完颜玉仍疑:“若他们自育新种?”
“育种需三代以上纯化。”陈墨合上夹层,“我们每年推新种,他们永远追不上。技术不是死物,是赛道。我们领跑,他们只能跟跑。”
他提笔在《技术援助试点章程》末页落印,朱砂印泥压住“农官监察司”五字。柳如烟从暗处走出,接过文书,低声复述:“千机阁密探将随行农技团,伪装助教,每月以农事暗语传报耕垦实情。”
“另设考绩。”陈墨补充,“不识算筹者,不授技艺。农塾结业,须经双试。识数,方能控技。”
完颜玉默然片刻,终点头退下。
午后,码头工坊。
胡万三立于船舷,翡翠扳指在指间转动。他抬手敲了敲船板,声音沉闷。“三艘改装已毕,炮位藏于货舱夹层,火药隔舱存放。水军二十人,皆老卒,可充商队护卫。”
陈墨沿跳板登船,脚步落在甲板上,发出空响。他俯身敲击一处暗格,回应声清脆。胡万三咧嘴一笑:“鲸油蒸汽机藏在此处,驱动绞盘,可速升帆。另备五只追风隼,每日三报,三十里内无盲区。”
“输出何物?”陈墨问。
“t-9型铁犁百具,烟雨绫织机十台。”胡万三递上账册,“苏姑娘已按南洋诸国物产核定:爪哇缺铁,吕宋多铜少耕具,渤泥王好丝绸。此行若成,回程可载香料、锡矿、椰油。”
陈墨翻至一页,停在“波斯商团”条目。他抬眼:“前日离港那队,航向如何?”
胡万三扳指一顿:“非大食,偏西南。似往天竺海路。但……他们运的是铁锭,非丝绸。”
陈墨目光微凝,未语。他走向船尾,伸手探入货舱暗格,取出一枚铁犁部件,翻看编号。刻痕清晰,与技枢院登记一致。
“启航前,所有输出器械,须加刻隐形编号。”他将部件放回,“遇酸液显字,仅我府可用药水识别。若失窃,流入他国,一验即知。”
胡万三点头,低声道:“若遇海盗?”
“不避。”陈墨转身,“遇劫,可示弱弃货。但每船藏两具霹雳车组件,夜间组装,反袭其营。楚红袖已备图纸,你船上技师皆识装配。”
胡万三嘴角扬起,咬破舌尖,眼神陡亮:“好!让南洋知道,陈氏商船,不是好啃的骨头。”
当夜,千机阁密室。
柳如烟将一卷摹本铺于案上,边缘有极细符号,形似弯钩交错。她指尖点在一处:“逃官已越边关,在阴山北麓与一队商旅会合。对方戴面纱,马匹烙印为波斯旧纹。”
陈墨俯身细看摹本,是陈氏盐场早期账册副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他取出一枚放大镜,照向纸面水纹。
“是烟雨绫水纹纸。”他声音平静,“新政前批次,旧库存。未登记流出。”
“已令泉州港布控。”柳如烟道,“凡持此类纸交易者,记录姓名、货物、去向,暂不惊动。待其联络网成形,一网打尽。”
陈墨点头,忽问:“账册边缘符号,可识?”
“非我朝文字。”柳如烟递上另一张纸,“类波斯数字,但排列异常。似为编号,或为密语。”
陈墨未接,只将放大镜移向符号末端。最后一笔拖长,微微上挑,如鹰尾划空。他沉默片刻,将镜放下。
“继续追踪。”他说,“但改令:凡持此纸者,若购铁器、农具、织机,立即上报。技术泄密,重于钱财。”
柳如烟记下,收起摹本,退入暗门。
三日后,总管府大堂。
陈墨呈上《海外贸易利弊疏》,吏部主事翻阅,眉头紧皱。“以技易物,恐失天朝体统。奇技淫巧,流毒四海,古有明训。”
“我朝缺马。”陈墨声音平稳,“突厥有马无粮,南洋有矿无器。以铁犁换战马,以织机换铜锡,何损体统?反可充军资、固边防。”
他展开突厥农塾规划图,指向“三年考核期”一栏:“技术输出,非白赠。须修水利、立农官、报垦田,方得续援。违约即断,不劳一兵一卒。”
主事仍疑:“若彼国学成,反制我朝?”
“学得越深,依赖越重。”陈墨道,“我技日新,彼若停步,即被淘汰。技术之利,在持续迭代,不在一时窃取。”
堂上静默良久,制置使终于点头:“准试行一年。若成效可观,再议扩行。”
退堂时,一老吏从廊下经过,袖口微动,露出半截刺青——狼头衔刃,隐在衣褶深处。陈墨脚步未停,只将左手按在腰牌上,指尖触到青铜微凉。
三日后,码头。
商船已装货完毕,帆未升起。胡万三立于船头,扳指转得飞快。耶律楚楚牵来五只追风隼,逐一放入特制皮囊。隼眼锐利,羽色如铁。
陈墨登上跳板,手中提一木匣。打开,是五枚特制稻种,金丝纤维在阳光下如金线游走。
“交农技团首领。”他说,“每到一地,先种一亩试验田。若成,再授技艺。若不成,查明原因,回报技枢院。”
胡万三接过匣子,放入怀中暗袋。他抬手,船员开始升帆。
陈墨退下跳板,立于岸边。风起,吹动他月白直裰的下摆。玄铁护腕在袖中微沉。
船帆渐满,缆绳松动。胡万三站在船尾,高声:“此行若成,南洋诸国将知——”
话未说完,陈墨抬手,止住。
他望向海面,远处一道帆影若隐若现,航向与己方船队平行,距离约三里。船身低矮,帆布灰褐,不似商船。
胡万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扳指骤停。
“不是我方船只。”他低声道。
陈墨未答,只将右手伸入怀中,握住青铜腰牌。牌内稻种轻颤,如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