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啊,我考考你,大路上有几种天路牌型”
斌哥端起那杯刚沏好的正山小种,轻轻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抿了一口后,
将精致的白瓷茶杯稳稳地放回碟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那双透过镜片望来的眼睛里,带着几分长者的考究与智者的深邃。
我看着他那饶有兴致的模样,笑道:
“兵哥,那我这可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说错了您可别笑话我!”
“哈哈哈,”
他宽厚地笑了起来,摆摆手,“兄弟之间交流经验,但说无妨。”
我收敛了笑容,略一沉吟,认真回答道:
“在我看来,大路上的天路牌型,长庄、长闲、长单跳,这些都算长路,这是第一种。
‘排排连’,也就是庄闲各自连开,算是第二种。
‘见闲打庄,见庄打闲’,算是第三种。
‘逢庄连,逢闲连’,顺着趋势打,算是第四种。
庄闲一边倒,大势所趋,算是第五种。
兵哥,我说的对不对?”
斌哥看我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清晰的惊讶,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镜片后的目光更加专注。
“你小子可以啊,”他语气中带着赞许,
“对是对,但还是不全。”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在铺着洁白桌布的桌面上虚点了一下,仿佛那里有一张无形的路纸。
“还有一种,就是在这五种规整路数之外,那些看似杂乱却暗藏诡异规律的牌型。
比方说,‘照镜子’牌路,后面开出的路子,
跟前面一段几乎一模一样,像是在照镜子。”
我心中一动,这确实是我知识范围的盲区。
“那针对这些不同的牌型,你的切入点,或者说注码,是怎么运用的呢?”
“这些可难不倒我,”
我尝试着回答,感觉像是在一位大师面前展示自己稚嫩的功夫,
“基本上,就是抓住趋势初现时胜进,
或者在关键转折点上下重注,也就是码宝。”
斌哥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
“你这么轻的年纪,能有这种见解已经很难得了。
假以时日,多加历练,肯定可以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原本有些昂扬的情绪却莫名地低落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却仿佛照不进我此刻的心境。
“兵哥,”我声音低沉了些,
“……我现在,不能赌钱了。”
“为什么?”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关切地问。
“我没事小玩玩,打发时间可以。
但真要是坐上赌台,像以前那样认真地赌,我从心理上……怕了。”
我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
“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怕,感觉底气没了,手会软,心会慌。”
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
有几次,我试图强行克服这个心理障碍,重新坐上台子,
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和恐惧感总是如影随形,让我无法发挥,最终只能黯然离场。
我做不到。
斌哥听后,也随着我的情绪轻叹了一口气。
他看我心情低落,出言安慰道:
“别太纠结。这种心理,我以前也有过,而且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才慢慢克服过去。”
他拿起茶壶,为我续上半杯温热的红茶,茶香袅袅。
“这就好比两个人打架,就算是水平差不多,
但凡心理上对对手产生了一丝畏惧,这架,其实就已经输了大半。”
他顿了顿,看着我认真地说:
“既然这样,那你以后还是别赌了。
勉强自己赌下去,也不见得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我沉默着,默认地点了点头。他的话像重锤,敲在我心上,
却也带着一种解脱般的劝慰。
这时,服务员开始陆续上菜。
精致的餐具盛着香气四溢的菜肴摆满了桌面:
翠绿的西兰花衬着油亮的牛小排,乳白的鸽子汤氤氲着热气,
晶莹的饺子皮隐约透出内馅的色泽,还有那盘做法考究的水煮东星斑和开胃辽参。
“先吃饭吧!”
斌哥拿起筷子,示意我动筷。
“吃饭吧,兵哥。”我也拿起了筷子。
这顿饭,是我第一次把压在心底这么久的话,
向一个真正理解这个圈子、理解我的人说出来。
对于一个职业赌徒而言,恐惧或许是最致命的弱点了。
这就好比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突然不敢再踏上战场,
那种自我怀疑与挣扎的痛苦,混杂着对往日激情的怀念与失落,真的是难以下咽。
我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鲜美的滋味却仿佛带着一丝苦涩。
斌哥似乎看穿了我的思绪,语重心长地说:
“笑笑,你要记住,澳门这个地方,除了赌台,还有好多其他的生存方式。
通过这两次接触,我能在你身上看到我年轻时的影子——
有灵气,肯琢磨。
很多路,终究还是要你自己去走,自己去经历。
无论好的坏的,这些亲身经历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我咀嚼着食物,也咀嚼着他的话。
黑卡房餐厅里柔和的灯光,周围低语的人声,餐具轻微的碰撞声,
连同斌哥这番肺腑之言,一起融入了这个澳门再寻常不过的夜晚。
前方的路或许迷雾重重,但至少在这一刻,有人理解,并且点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