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贵哥走进弥漫着浓烈烟味的吸烟室,仿佛从一个喧嚣的战场短暂退入一个压抑的避风港。
劣质空气净化器徒劳地嗡嗡作响,盖不住尼古丁的焦灼气息。
金属打火机“啪嗒”一声脆响,火苗跳跃,点燃了我们指间的香烟。
橘红色的光点在昏暗中明灭。
贵哥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从他鼻腔和嘴角缓缓溢出,缭绕着他紧锁的眉头。
他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隐隐的不甘:
“唉,这路子……才开了两排
(指一庄两闲一庄三闲这样的清晰走势)就爆掉了,太不给力了!”
他摇摇头,眼神里是输钱后的懊恼和对牌路无常的怨怼。
我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浑浊的空气中扭曲消散,轻声提醒道:
“贵哥,赌场要是都开好路,那它还不早倒闭了?”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试图浇灭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顿了顿,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现实感:“把希望寄托在赌场身上
?呵,还不如多祈祷祈祷自己控制得好一点呢。”
这是血泪换来的教训。
贵哥闻言,夹着烟的手指在空中顿了一下。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仿佛要将我的话语连同那苦涩的烟雾一同吸入肺腑,
然后重重地、附和的点了点头。
烟雾缭绕中,他眼中忧虑更甚:
“你说得对。不过……”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你大哥状态有点着急了!
不行,赶紧抽完去看看他!
我真怕他……又陷进去。”
“大哥着急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贵哥的担忧像针一样刺破了短暂的喘息。
刚才赢钱的片刻欢愉瞬间被巨大的不安取代。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狠狠吸了一大口烟,灼热的烟雾直冲肺管也顾不上,
随即迅速将还有大半截的香烟摁灭在冰冷的金属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贵哥见我动作如此干脆利落,显然也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他二话不说,也立刻掐灭了手中的烟头,动作干脆。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同时转身,快步走出了烟雾弥漫的吸烟室,重新汇入赌场那令人心悸的声浪与光影之中。
仅仅一根烟的功夫!
当我们快步跟上大哥的步伐时,眼前的情景让我和贵哥的心都凉了半截——
大哥手上那厚厚一叠筹码,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
贵哥经验老道,眼神锐利,几乎瞬间就估算出了损失,脸色更加凝重:
至少少了二十万!
大哥察觉到我们靠近,转过头来。
出乎意料,他脸上竟挂着一丝笑容,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
反而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和输钱后的亢奋。
他语气轻松得有些异常,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呵,你俩抽根烟可真够慢的。
我刚打了几把,”他指了指旁边几张空着的赌台,
“邪门了,全部被吃掉了!一把没中!”
他摊了摊手,像是在展示一件无可奈何的趣事。
我和贵哥一时语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说什么呢?安慰显得虚伪,指责更不合时宜。一种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我们。
空气凝固了几秒,只剩下赌场背景的喧嚣。
我心里一个声音在无声呐喊:要是……
要是他刚才跟我们一起离开,哪怕只是抽完这根烟的功夫,这二十万是不是就……
省下来了?这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内心。
三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在人声鼎沸、灯光迷离的娱乐场中漫无目的地转着,
像三艘迷失在欲望之海的孤舟。
大哥的步伐有些飘忽,眼神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每一张牌台的显示器。
突然,大哥的脚步像被钉住一样,在一张赌桌前猛地停下。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紧紧盯着显示器上的牌路:
“一闲三庄一闲一庄”。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回头跟贵哥交换一个眼神,大哥“咚”的一声拉开椅子坐了下去,动作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紧接着,六枚代表一万的圆码被他毫不犹豫地、几乎是砸在了“庄”区!
那清脆的撞击声在周围的嘈杂中显得格外刺耳。
贵哥反应极快,没有丝毫迟疑,紧跟着将两万筹码推向了同一个区域。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大哥的动作,既像支持,又像是一种无声的监督。
荷官面无表情,熟练地发出四张牌。
闲家的牌被推到荷官面前。
轮到大哥看庄牌。他拿起第一张牌,手指熟练地捻开牌角——
是“白茫茫”。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吹”或“顶”,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急躁,直接用拇指大力一搓,
将整张牌完全掀开——
一张刺眼的红心A(1点)!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张牌,牌角被他用力捻开——
“起角了!是个三边!”大哥眼中精光一闪,没有继续看牌,
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自信,对荷官大声道:“给我开!(闲家牌)!”
他的声音盖过了周围的嘈杂,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荷官依言掀开闲牌:一张黑桃二,一张方块四——六点!
看到闲家点数,大哥紧绷的脸上肌肉明显松弛了一下,甚至浮现出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
他转过头,用一种轻松到近乎调侃的语气对贵哥说:
“兄弟,收钱吧!” 话音未落,他“啪”地将手中那张“三边”牌甩在桌上——
一张醒目的黑桃八!庄家A+8=9点!
大材小用了!
“一点配三边,天天吃海鲜!”
这句在澳门赌场广为流传的俗语瞬间闪过我的脑海。
一点配三边(6、7、8),最小7点,最大9点,而百家乐中,9点就是至尊!
荷官迅速赔付了筹码。
赢钱的喜悦如同强效兴奋剂。
大哥和贵哥甚至没有一秒的停顿!
眼神交汇的刹那,动作快如闪电,两人将赢得的筹码连同本金,毫不犹豫地、整整齐齐地再次“码宝”在了庄区!
筹码堆叠的高度,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决心——
乘胜追击!
荷官再次发牌。
大哥拿起庄牌。第一张牌角被捻开——“起角,四边!”他低声自语。
第二张牌角再捻开——
“又是个四边!” 我的心瞬间揪紧。
两张10就是零点!我在身后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心中疯狂默念:
吹掉一张!吹掉一张!一定要吹掉一张!
大哥这次显得格外“霸气侧漏”。
他根本没尝试去“吹”,直接对着荷官大手一挥,斩钉截铁:
“开(闲家牌)!”那气势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荷官掀开闲牌——
两张花牌!梅花q配方块J——
零点!巨大的压力瞬间消失!
“一点压力都没有!”大哥豪气干云地吼了一声,这才开始对付自己那两张“四边”。
第一张,他用了点力气“吹”,运气不佳,没吹掉第一张是一张草花十。
第二张,他憋足了气,脸都有些涨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吹掉了关键的一边——
一张红桃九!庄家0+9=9点!
再次拿下!荷官赔付十二万给大哥,六万给贵哥。筹码堆得像小山。
此刻显示器牌路更新为:
闲、庄、庄、庄、闲、庄、庄、庄——整整齐齐的两路“一闲三庄”!
视觉上极具诱惑力。
大哥收起一部分筹码,短暂地思考了大约两秒钟。
他的目光在牌路和筹码堆之间快速扫视,最终做出了一个看似冒险的决定——
七万筹码被他推向了“闲”区!
贵哥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次他选择了袖手旁观,没有跟注。
这选择无可厚非。毕竟当前牌路是清晰的“见闲打庄”
(即出现一个闲后,很可能接着出几个庄),
虽然现在牌路整齐地复制了第一路,但逆向去打“闲”,风险不言而喻!
大哥示意荷官发牌。
他拿起闲牌开始眯牌:第一张“两边”,第二张“白茫茫”。
结果差了点“火候”:一张黑桃四,一张方块三——
加起来只有七点。庄牌掀开:
一张红心六配一张梅花J——六点!
闲七点直接赢!赢得轻松,却也似乎预示着某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大哥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刚才的逆向成功给了他更大的信心,
将赢得的七万连同本金七万,共计十四万筹码,再次重重砸在“庄”区!
贵哥见状,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将五万筹码跟上。
他嘴里还低声嘀咕着,带着一丝懊悔:
“啧,刚才那闲没跟,少赢钱了!”
荷官发牌。大哥拿到庄牌:
第一张梅花q,第二张红心四——加起来只有四点。闲牌被荷官翻开:
一张方块五配一张黑桃八——
三点!点数都很小。胜负取决于补牌!
荷官将第三张闲牌缓缓掀开——
一张刺眼的“肥婆8”(方块八)!显示器瞬间显示:
闲家5+8=3不!3+8=1点,百家乐只算个位,所以是1点!
但荷官已经在显示器上按下了确认键——
闲家1点!庄家四点,庄赢!甚至不需要庄家补牌!
荷官将筹码赔付过来。
大哥赢了十四万,贵哥赢了五万。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是再次被点燃的狂热火焰!
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一丝退缩,两人如同最默契的战士,将刚刚赢回的所有筹码——
大哥“连本带利全部打上”,贵哥的十万——
再次豪迈地推向了庄区!
这是要“过三关”(连续赢下三把)的节奏!空气仿佛被点燃。
荷官刚要发牌,大哥突然又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兴奋:
“等一下!”
他飞快地从筹码堆里拣出一枚一万的筹码,“啪”地丢在“幸运六”的区域!
贵哥见状,也毫不犹豫地加了五千的幸运六!这额外的加注,如同在熊熊烈火上又浇了一桶油!
荷官发牌。这手牌承载着巨大的重量,直接关系到“过三关”的成败。
大哥拿起庄牌,神情异常专注。第一张牌角捻开——
“两边”(4或5)。
第二张牌角捻开——又是一个“两边”!
我的心跳如擂鼓。他没有让荷官开牌,而是自己低下头,
小心翼翼地对着第一张牌“吹”了起来。
运气站在了他这边——
第一张被顺利吹掉了一边,是一张小巧的方块四。
第二张牌他还没看,直接对荷官道:“开(闲家牌)!”
荷官掀开闲牌——
一张红心A,一张黑桃七——八点!
贵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严肃。
八点!压力陡增!
大哥却显得异常镇定,甚至带着点不屑:
“八点又不大,没事的!”
他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自己手中那张未看的“两边”牌上。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对着牌角用力“顶”(希望顶出大的点数)!
奇迹出现了!牌角被顶开——
一张耀眼的方块五(5点)!庄家4+5=9点!完美反杀闲家八点!
“过三关”成功!巨大的狂喜席卷而来!大哥这把去掉打“幸运六”的一万,净赢二十七万!
贵哥也赢了九万五(扣除幸运六五千)!筹码堆成了名副其实的小山。
此刻牌路为:闲、庄、庄、庄、闲、庄、庄、庄、闲、庄、庄。
大哥脸上洋溢着胜利者的红光,他快速整理了一下面前堆积如山的筹码,
那股豪气再次涌起,似乎要将所有筹码再次全部压下去!
他的手已经伸向了筹码堆……
“兄弟!”贵哥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和谨慎。
他紧盯着牌路,眉头微蹙:
“下一把……打少一点吧?感觉……不是太好。”
这句提醒如同警钟。
大哥伸向筹码的手在空中顿住了。
他看了看贵哥,又看了看牌路,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
赌徒的狂热与贵哥的警告在他脑中激烈交锋。
最终,理智似乎占了上风。
他迅速收回了伸向大堆筹码的手,思考了大约两秒钟,从中拣出十万筹码,再次推向了庄区。
贵哥这次只跟了两万,显得非常保守。
荷官发牌。闲牌被翻开
:一张梅花四,一张红心十——四点。庄牌:
一张方块三,一张梅花十——
三点。点数都很小,需要补牌。
闲家先补牌。荷官缓缓掀开第三张牌——一张刺眼的红心七!
闲家4+7=1点.希望似乎还在庄家这边。
轮到庄家补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大哥看都没看那张补牌,仿佛带着一种极度的不耐烦或是对自己“感觉”的盲目信任,他竟直接伸手,
极其粗暴地将那张扣着的牌翻了过来,
“啪”地一声甩在桌上!动作之快,之随意,让荷官都愣住了!
牌面朝上——一张同样刺眼的黑桃七!
庄家3+7=0点!
闲家1点,庄家0点——闲赢!
荷官几乎是机械地,用耙子将庄区所有的筹码——
包括大哥那十万和贵哥的两万——
无情地全部收走!动作冰冷而高效。
贵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脸上是完全没反应过来的错愕。
大哥猛地回过头,看向身后的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荒谬感,仿佛在问:
这怎么可能?我迎着他的目光,只能无奈地、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结局,太过戏剧,也太过残酷。
刚才还如火山般沸腾的赌性,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透心凉。
大哥脸上胜利的红光褪尽,只剩下灰败和一种深深的疲惫。
他突然“霍”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走!”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抽烟去!不打了!”
贵哥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眼神里充满了不情愿。
毕竟,牌路还没有“爆掉”(出现明显反转),理论上还有机会。
但看着大哥那不容置疑的神情和决然离去的背影,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能无奈地、带着满心的遗憾和未尽的赌意,跟着站了起来。
三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这张刚刚经历大喜大悲的赌台,
将喧嚣和尚未终结的牌路抛在身后,脚步沉重地再次走向那个充满烟味和迷茫的吸烟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