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歌那句“路走歪了但歪得挺带劲”还在自己耳朵边打转,底下妖族的吼声已经快把山谷震塌了。熊妖抢着巨斧往地上哐哐砸,每砸一下就吼一嗓子“炖了收粮人”,旁边鹿妖被他震得鹿角直抖,忍不住抱怨:“老熊你轻点!俺蹄子都麻了!”
“麻了正好!”熊妖红着眼,“麻了就不怕镰刀了!”
……这什么逻辑。楚清歌默默把吐槽咽回去。
她侧头看沈墨。沈墨还抱着剑站在那儿,玄衣被山谷里的风吹得微微翻动,眼角那滴泪痣在阳光下淡得像粒小砂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楚清歌就是觉得——这人憋着话呢。
果然,等熊妖砸完第八下地、羽妖喊完第十声“拆田埂”后,沈墨动了。
他没说话,只抱着剑,一步一步走上祭坛。靴底踏过青石板,发出极轻的“嗒、嗒”声,奇异地压住了满山谷的喧嚣。
妖族们渐渐安静下来,几百双眼睛跟着他移动。
沈墨走到祭坛中央——正好是楚清歌刚才踩过的那块三条腿乌鸦图腾石板。他低头看了看那蹩脚雕刻,忽然开口:
“这乌鸦,”声音不高,但清晰,“少条腿。”
楚清歌:“……”师兄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歪了?
龟妖在底下慢悠悠接话:“沈剑尊好眼力。当年雕完,太爷爷他老人家说‘三条腿跑得快’,就硬说那是特色。”
沈墨“嗯”了一声,然后做了一件让所有妖——包括楚清歌——都没想到的事。
他拔剑了。
不是那种“唰”一声寒光四射的拔剑,而是很慢、很稳,剑鞘与剑刃摩擦发出绵长的“铮——”鸣,像雪山巅第一缕冰风刮过松林。
剑身完全出鞘时,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不是他平时用的那柄制式玄天宗长剑,而是一柄残剑。剑身断过,被重新锻接过,接痕处泛着暗金色的光,正是之前在剑冢认主的那柄。
“此剑,”沈墨举剑平视,剑尖微微上挑,指向苍穹,“名‘斩妄’。”
山谷里落针可闻。
“三百年前,”沈墨继续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前世执此剑,于通天之路前,斩天道化身一臂。”
“哗——!”妖族炸开了锅。
熊妖眼珠子瞪得溜圆:“斩、斩天道?还斩下一臂?!”
羽妖扑棱着翅膀绕圈飞:“俺滴亲娘!这比炖收粮人还带劲!”
沈墨没理会骚动,剑尖缓缓移动,划过天际流云:“那一剑后,我身死道消,残魂转世。天道断臂化作血雨,落入此界,便是后世所谓‘仙缘’、‘泪石’。”
他看向楚清歌:“你腰间辣椒包里的血晶颗粒,便是其中一粒血雨所化。”
楚清歌下意识捂住辣椒包,感觉那包忽然烫手起来。
“前世我斩天道,是因它不公。”沈墨剑身翻转,阳光在残破剑刃上碎裂成万千光点,“今世我执剑,是因它……”
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词。楚清歌小声提示:“贪吃?把咱们当庄稼养?”
沈墨瞥她一眼,眼底掠过极淡的笑意,从善如流:“贪吃。”
底下有妖族“噗嗤”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所以,”沈墨举剑向天,残剑忽然嗡鸣震颤,剑身上暗金接痕一道接一道亮起,仿佛沉睡的巨龙睁开眼睑,“今世之誓——”
剑气冲天而起!
那不是寒霜似的剑光,而是炽烈的、灼眼的金色光华,如旭日初升,撕开山谷上空积年的妖雾。光华中有剑影重重,似有万千持剑虚影列阵而立,肃杀之气席卷四野!
所有妖族——包括赤羽——都感受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战栗与……共鸣。
“那是……”龟妖蛇头杖“当啷”落地,老泪纵横,“人族剑修之魂!历代战死于通天之路的剑修英魂!”
沈墨立于金光中央,玄衣猎猎,泪痣殷红如血。他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剑镌刻天地:
“我沈墨,以斩妄剑为证,以历代剑修为誓——”
“此生必斩天道虚妄,破轮回之局。”
剑光更盛,空中虚影齐齐举剑。
“护我所珍视之人,”他看向楚清歌,眼神如剑锋淬火,“护我所承诺之友。”目光扫过熊妖、羽妖、鹿妖……扫过每一张妖族面孔。
“护此界苍生,草木妖人,蝼蚁蛟龙——”
“皆不为庄稼!”
最后四字出口,斩妄剑爆发出贯穿天地的长吟!空中万千剑修虚影随之长啸,啸声如雷,震得山谷隆隆回响,万木低头!
金光缓缓收敛,汇入剑身。斩妄剑恢复平静,只是那暗金接痕,似乎更亮了些。
沈墨收剑回鞘,“嗒”一声轻响。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然后——
“呜嗷——!!!”熊妖第一个吼出来,这次不是愤怒,是某种近乎癫狂的激动,“剑修!这么多剑修!俺、俺爷爷的爷爷说过,三千年前有一支人族剑修为护妖族迁徙,全死在了通天路上!是不是他们?!”
沈墨颔首:“是。”
熊妖“扑通”跪下,巨斧扔在一边,哐哐磕了三个响头:“熊族后代,谢前辈护族之恩——!”
这一下像是开了闸。鹿妖跺蹄,羽妖俯首,蛇妖盘蜷,就连那十几只秃毛狐狸都趴在地上,尾巴瑟缩。
龟妖颤巍巍弯腰,声音哽咽:“老朽……老朽曾受过一位剑修赠药之恩,一直以为人族皆敌……惭愧,惭愧啊……”
楚清歌看着这场面,鼻子有点酸。她揉揉鼻子,嘟囔:“搞这么正经干嘛……”说完自己却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发红。
她走到沈墨身边,用手肘捅捅他胳膊:“师兄,你前世挺能折腾啊。”
沈墨低头看她:“不及你今生。”
“那是,”楚清歌得意地晃晃辣椒包,“我好歹带着一山谷妖呢。”她顿了顿,小声问,“不过……你刚才那誓,把自己和历代剑修绑一块儿了,后悔不?”
沈墨看向还在磕头的熊妖,看向抹眼泪的羽妖,看向那些激动得原形都快维持不住的小妖。
“不悔。”他说。
简洁,干脆,像他的剑。
楚清歌咧嘴笑了。她从辣椒包里摸出最后一颗特制火灵果,塞进沈墨手里:“奖励你的——虽然大概率会被赤羽偷吃。”
赤羽立刻从她肩上探过头,金眸炯炯:“本座才不——唔!”
楚清歌眼疾手快又塞了颗给它。
沈墨看着手心红彤彤的果子,沉默两秒,咬了一口。辣味直冲丹田,混着果香,居然……不难吃。
底下妖族们情绪稍平,熊妖爬起来,扛着斧头吼:“沈剑尊!您既立誓,俺们妖族就跟定了!拆田埂折镰刀,您说咋干就咋干!”
“对!咋干就咋干!”
沈墨却摇头:“不是我。”
众妖一愣。
沈墨看向楚清歌:“是她。”
楚清歌:“……啊?”
“你起的头,”沈墨语气理所应当,“你负责。”
楚清歌呆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师兄,你这甩锅技术跟谁学的……”
“你。”沈墨答得毫无愧色。
底下妖族已经哄笑起来。羽妖扑棱翅膀:“楚仙子!俺们听你的!你说接下来咋整?”
楚清歌看着一张张期待的脸,又看看身边抱剑而立、眼中隐有笑意的沈墨,再看看肩头啃果子啃得汁水横流的赤羽,脚边打嗝的阿甲,头发里钻来钻去的小朱朱。
她深吸一口气。
辣椒味,土腥味,妖气,果香,还有一丝极淡的、沈墨剑上残留的金铁气。
乱七八糟,混在一起。
像极了她如今走的这条路。
“行吧,”她拎起药锄,往肩上一扛,咧嘴一笑,白牙晃眼:
“那咱们就——”
“先从这个歪路开始,往前再拱一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