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杨武心上。
他身体明显僵了一下,握着腰刀刀柄的手背上青筋都暴了起来。
他当然听得出石午阳话里那淬了毒的刺。
放跑孙可望这个天大的祸害,确实是因在他那一瞬间的犹豫和对朝廷严令的顾忌。
他转过身,背对着石午阳他们,肩膀绷得紧紧的,对着地上一个空箱子狠狠踹了一脚,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噪音,却始终阴沉着脸,紧抿着嘴唇,一个字也没吭。
石午阳冷冷地瞥了一眼杨武那僵硬的背影,也懒得再说什么。
我心头还有气呢!
他朝陈大勇一偏头:“大勇,走了!”
两人不再理会身后清理战场的嘈杂、伤兵的哀嚎和那些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的金银,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武冈城的方向,融入了尚未散尽的黑暗之中。
……
回到武冈城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灰蒙蒙的鱼肚白,但城里依旧冷清。
石午阳他们径直回了昨晚落脚的客栈。
曹旺坐在通铺上,靠着墙打盹,听到动静立刻惊醒了。
“司令!大勇哥!你们回来了?事……事成了?”
他看着两人身上沾染的尘土和隐隐的血腥气,急切地问道。
石午阳没回答,只是沉着脸走到通铺边,一把抓起自己那个简单的行囊,开始往里面塞那点可怜的随身衣物。
“收拾东西,叫醒阿朵,现在就走!” 石午阳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和一种压抑着的烦躁。
“啊?这就走?” 曹旺有点懵,看看石午阳又看看跟进来的陈大勇,“不等天亮了?一路奔波,阿朵姑娘怕是还没睡醒……”
“让你收拾就收拾!哪那么多废话!”
陈大勇没好气地低吼一声,他脸色也不好看,显然也是憋着一肚子火,他也开始麻利地收拾自己的东西。
曹旺被大勇吼得一缩脖子,不再多问,赶紧去隔壁轻轻敲门叫阿朵。
石午阳动作很快,三两下就把东西卷好了。
他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武冈城街道,眼神冰冷。
来这鬼地方,本就是因为孙可望叛逃这档子破事临时被绊住的。
现在,人跑了,事砸了,留在这儿看杨武那张懊丧的脸?还是等着听可能到来的朝廷申饬?
他石午阳没那个闲工夫,更没那个心情!
阿朵很快被叫醒,虽然睡眼惺忪,但也看出气氛不对,乖巧地没多问,默默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
陈大勇和曹旺也把行李捆扎停当。
“司令,好了!” 陈大勇闷声道。
石午阳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走!”
四人四骑,踏着清晨湿冷的薄雾,离开了武冈城北门。
马蹄敲在青石板上,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脆,又带着点仓促逃离的意味。
石午阳走在最前头,脸色比早晨的雾气还沉。
他紧抿着嘴唇,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蜿蜒的土路,心思却像被搅乱的泥水,浑浊不堪。
这次回去,说什么也不出来了!
他现在只想把野人谷那巴掌大的地方守好,让跟着他的兄弟们有条活路,让媳妇娃儿安安稳稳的,至于外面天塌地陷,都随它去吧!
陈大勇和曹旺默默跟在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阿朵坐在马背上,不时偷眼看看石午阳紧绷的侧脸,小手不安地绞着缰绳。
沉闷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
刚走出武冈城不过五六里地,官道两旁还是荒凉的田野和萧瑟的树林。
突然,一阵急促、密集的马蹄声像鼓点一样,由远及近,狠狠地敲碎了这份沉闷的寂静,也敲在四人心头!
“嘚嘚嘚嘚——!”
一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卷起一路烟尘,从他们身后的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的骑士显然认出了他们,隔着老远就扯开嗓子,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嘶哑和急切:
“石将军!前面可是石将军!石将军——请留步!!”
石午阳猛地一勒马缰,胯下山马“唏律律”一声长嘶,前蹄扬起又重重落下。
他脸色更沉了,心头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噌”地又窜了上来。
陈大勇和曹旺也立刻勒马,警惕地按住了腰间的刀柄。
阿朵紧张地靠向石午阳。
石午阳调转马头,冷冷地看向那疾驰而来的传令兵,心里翻腾着:杨武?他截孙可望捅了那么大篓子,现在追上来找我做什么?兴师问罪?还是想拉我下水一起扛这口黑锅?妈的,晦气!
那传令兵冲到近前,猛地勒住马。
马匹呼哧呼哧喷着白气,骑士也跑得满脸通红,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滚鞍下马,动作有些踉跄,顾不上喘匀气,就对着马上的石午阳抱拳行礼,语气带着恭敬又有些局促:
“石……石将军!可算追上您了!总兵大人……命小的快马追您回城!”
石午阳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能掉冰渣:“何事?杨总兵不是忙着清点孙王爷留下的‘家当’么?还有闲心惦记我这个外人?”
传令兵被石午阳的话刺得一滞,脸上尴尬之色更浓,他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将军息怒……总兵大人……总兵大人他……他在城中略备薄酒,说……说想请将军留步,务必赏光赴宴,共叙……共叙旧情!”
“叙旧情?”
石午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连马都没下,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传令兵:“旧情?哈!我石午阳草莽一个,跟杨总兵这样的朝廷栋梁,哪来的旧情可叙?他若有正事,大可敞开天窗说亮话,何必弄这虚头巴脑、拙劣透顶的由头留人?当我三岁小孩哄么?”
传令兵被石午阳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满脸通红,额头上的汗冒得更凶了。
他显然也明白这个借口有多烂,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深深一揖,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
“石将军……小的……小的说实话吧!其实……其实是巩国公!巩国公白文选将军到了!是巩国公想请您回去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