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风带着点热意,吹进胡同里。许柔柔推开阳台的窗户,伸手碰了碰那盆番茄——挂在枝桠上的果子红透了,圆滚滚的,像盏盏小灯笼,叶子上还沾着早上浇的水珠,亮闪闪的。
“妈,番茄熟了!摘几个做番茄炒蛋吧?”思柔从房间探出头,鼻尖上沾着点墨水,手里还捏着支画笔,“我同学下午来家里,说要尝尝您的手艺。”
“知道了。”许柔柔笑着摘了三个最红的,“你先把脸洗了,看你那花猫样。”
转身要进厨房,门铃响了。开门见是老李,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刚从早市买的嫩豆角和黄瓜:“听思凡说今天有小朋友来,添两个素菜。”他往屋里探了探头,“我帮你摘菜?”
“进来吧,正好缺个帮手。”许柔柔侧身让他进来,眼角瞥见他手腕上的表带——是上次思凡陪他去挑的,棕色皮质,比他之前那块旧电子表体面多了。
厨房很快热闹起来。许柔柔切番茄,刀刃碰到案板的声音轻快;老李坐在小凳上摘豆角,指尖把筋抽得干干净净;思凡在客厅摆桌椅,时不时进来问“妈,酱油放哪儿了”;思柔总算洗干净了脸,蹲在旁边剥大蒜,剥得满手蒜味,自己先笑了。
“李伯伯,您这豆角摘得比我妈还细。”思柔举着瓣大蒜凑过去,“回头教我呗?我总把嫩的也给掐了。”
老李被逗笑了,手里的豆角摆得整整齐齐:“这得看纹路,顺着筋摸,有凸起的地方就是老的……”他说着,忽然顿了顿,看向许柔柔,“你炒番茄炒蛋要放糖吗?”
“放一点,提鲜。”许柔柔往锅里倒油,油花溅起来,映得她脸上亮亮的,“思柔小时候不爱吃酸,炒番茄总得多放半勺糖。”
老李点点头,默默从糖罐里舀了半勺,放在旁边的小碟里。
正忙着,思凡的同学来了——三个姑娘,背着画板,一进门就被阳台的番茄吸引了:“阿姨,这番茄长得真好!比超市买的精神多了!”
“自己种的,没打药,放心吃。”许柔柔笑着招呼她们坐,“先吃点樱桃,刚洗的。”
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围着思柔看她画的设计稿,偶尔聊起学校的趣事。老李和思凡在厨房门口剥葱,听着姑娘们笑,老李忽然轻声问:“孩子们都这么大了,时间真快。”
“可不是嘛。”思凡手里的葱皮飘落在地,“小时候总盼着长大,现在倒觉得,还是小时候缠着我妈要糖吃的时候最省心。”
许柔柔在厨房听见了,心里暖烘烘的。锅里的番茄炒蛋滋滋响,香味漫开来,混着客厅的笑闹声,像首温吞的歌。她想起很多年前,在县城的小瓦房里,炒个鸡蛋都得省着油,思凡和思柔总把蛋黄往对方碗里推,说“你吃,你长得慢”。如今锅里的鸡蛋黄澄澄的,堆得像小山,孩子们身边也有了新的朋友,日子是真的不一样了。
菜很快上了桌:番茄炒蛋红亮亮的,豆角炒肉泛着油光,凉拌黄瓜脆生生的,还有老李特意买的酱肘子,切得薄如纸。姑娘们拿起筷子,一口接一口,直说“阿姨做的比食堂好吃一万倍”。
思柔夹了块番茄给许柔柔:“妈,您尝尝,特甜。”又夹了一筷子豆角给老李,“李伯伯摘的就是嫩。”
老李笑着接过来,眼里的纹路都舒展开了。
这些细碎的好,像阳台的番茄藤,悄无声息地爬满了日子,等到发现时,已经结出了红透的果。
下午送走同学,思柔和思凡去学校了。许柔柔收拾碗筷,老李帮忙擦桌子,两人没说话,却默契得很——她递过抹布,他正好伸手接;他把剩菜放进冰箱,她已经找好了保鲜盒。
“下午没事,去公园走走?”老李忽然说,“湖边的荷花开了,听说开得正好。”
许柔柔擦碗的手顿了顿,抬头见他眼里带着点期待,像个等着回应的孩子。她想起早上那盆红透的番茄,想起姑娘们说“阿姨您笑起来真温柔”,心里那点犹豫忽然散了。
“好啊。”她笑着点头,“等我换件衣服。”
换衣服时,许柔柔打开衣柜,挑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是去年老李陪她去买的,他说“这颜色衬你”。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眼角的细纹,却也看见眼里的光,比前几年亮多了。
出门时,老李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手里拎着个小水壶,里面装着凉白开。阳光穿过槐树叶,在他头发上洒了点金斑,他见她过来,眼睛亮了亮:“走吧。”
两人并肩往公园走,胡同里的风暖暖的,带着点饭菜的余香。
如今,她真的来到了更大的世界,身边的人换了,脚步却同样踏实。那些藏在心底的思念,像番茄藤的根,扎在土里,滋养着眼前的日子,让这夏日的红,红得更鲜活,更绵长。
湖边的荷花果然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顶着绿盖,风一吹,摇摇晃晃的。老李给她拍照,她有点不好意思,手不知往哪儿放,老李笑着说“自然点,就像平时在阳台看番茄那样”。
快门按下的瞬间,许柔柔忽然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像枝头最红的那枚番茄,饱满,透亮,带着被岁月和温柔浸润过的甜。
风穿过荷塘,带着荷香,也带着日子的暖,慢慢往前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