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一天,胡同里的积雪还没化透,空气里飘着清冽的冷。许柔柔一大早就去了菜市场,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袋子——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水灵的芹菜、嫩黄的韭黄,还有一捆带着泥的萝卜。思凡和思柔说想吃她包的饺子,一个要芹菜猪肉馅,一个偏嗜酸汤萝卜馅,她索性都买了料。
“许姐,买这么多菜?”卖豆腐的张大姐笑着搭话,“冬至要到了,包饺子啊?”
“是啊,孩子们念叨好几天了。”许柔柔笑着称了块嫩豆腐,“再给我来把虾皮,调馅提鲜。”
回家刚把菜摆上桌,门铃就响了。开门一看,是老李,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听张大姐说你买了包饺子的料,我熬了点骨汤,冻上做汤底正好,酸汤萝卜馅的配着喝,暖身子。”
桶盖一打开,浓郁的骨香漫出来,混着屋里的菜香,暖得人心里发颤。思柔从房间跑出来,鼻子嗅了嗅:“李伯伯,这汤闻着就香!我来帮忙择菜吧?”
“我也来。”思凡跟着从书房出来,卷起袖子,“妈,面发好了吗?”
许柔柔看着满屋子的热闹,笑着往厨房走:“早发上了,就在面盆里醒着呢。”
不大的客厅里,很快摆开了阵仗。许柔柔剁肉馅,刀背敲在案板上,咚咚地响;老李坐在小马扎上择芹菜,指尖利落地掐掉老叶,动作竟比她还熟练;思凡揉面,面团在他手里转着圈,越揉越光;思柔最清闲,拿着个小盆剥虾皮,时不时往嘴里丢一颗,被许柔柔拍了手背才吐吐舌头。
“李伯伯,您还会择菜呢?”思柔好奇地问,“我还以为您只会写毛笔字。”
老李笑了,手里的芹菜梗摆得整整齐齐:“以前在学校当老师,冬天总跟同事们凑一起包饺子,我负责择菜调馅,包得不好看,倒练出了挑菜的本事。”他顿了顿,看向许柔柔,“许姐调馅有什么讲究?我照着来。”
“也没什么讲究。”许柔柔往肉馅里撒着盐,“五花肉剁细点,芹菜焯水攥干,油要热了浇上去,激出香味……对了,少放酱油,思凡不爱吃太咸的。”
老李听得认真,像记板书似的点头,手里的韭黄切得匀匀的。思凡揉好面团,擀出第一张饺子皮,薄厚均匀,边缘带着自然的褶皱。许柔柔看着。
“妈,想什么呢?”思凡递过一张皮,“该放馅了。”
许柔柔回过神,夹起一团芹菜肉馅放在皮中央,指尖捏出匀称的褶:“没什么。”
思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忽然说:“我记得小时候在县城,冬至也包饺子,那时候肉少,妈总往馅里多掺萝卜,说‘萝卜赛人参’。”
“可不是嘛。”许柔柔笑了,眼眶有点热,“那时候面也不够,包的饺子小,你们俩抢着吃,思凡总把带肉的给妹妹。”
老李安静地听着,往骨汤里加了把姜片,慢慢熬着:“苦日子都过去了,现在想吃多少包多少。”
说话间,饺子很快摆了满满一案板。芹菜猪肉馅的挺着圆肚子,像小胖墩;萝卜虾皮馅的捏成半月形,边缘捏着花边,是思柔的“杰作”。思凡烧开水,老李往两个锅里分别下了饺子,白胖的饺子在沸水里打着转,像一群调皮的鱼。
酸汤萝卜馅的先出锅,盛在碗里,浇上滚烫的骨汤,撒上虾皮、香菜和一勺红油,酸香混着辣意直冲鼻尖。思柔端起碗,吸溜着喝了口汤,眼睛眯成了月牙:“妈,李伯伯,太好喝了!比外面馆子的还香!”
芹菜猪肉馅的用盘子装着,蘸着醋和蒜泥,咬一口,肉汁溅出来,香得人直咂嘴。老李夹起一个,慢慢嚼着:“许姐这手艺,真是绝了,比学校食堂的大师傅包得还入味。”
许柔柔看着他们吃得热闹,自己也夹了个萝卜馅的,酸汤滑进喉咙,暖得从胃里一直热到心里。
“妈,你怎么不吃?”思凡给她碗里又夹了两个,“李伯伯带来的骨汤配着,多吃点。”
“吃,这就吃。”许柔柔笑着咬了口饺子,肉香混着芹菜的脆,在嘴里散开。抬头时,正撞上老李看过来的目光,带着点温和的笑意,像这屋里的暖气,不灼人,却熨帖。
吃完饺子,外面已经黑透了。老李要帮忙收拾碗筷,被许柔柔推到沙发上坐着:“你坐着歇会儿,我来就行。”思凡和思柔抢着洗碗,哗哗的水声里,夹杂着兄妹俩的笑闹。
老李看着厨房里许柔柔忙碌的背影,又看看在水池边打闹的孩子们,忽然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个小盒子:“许姐,前两天去潘家园,见这副银镯子挺素雅,想着冬至了,送你当添岁的礼。”
盒子打开,两只细圈银镯躺在绒布上,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上面刻着淡淡的缠枝纹,不张扬,却透着心细。许柔柔愣了一下,刚想推辞,思柔凑过来看了看,眼睛一亮:“妈,这镯子真好看!配你那件灰色针织衫正好!”
老李也跟着笑:“就是个小物件,戴着玩。冬至添岁,图个吉利。”
许柔柔看着镯子,又看看老李眼里的真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软的。她轻轻拿起一只,套在手腕上,银器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谢谢。”她轻声说。
老李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喜欢就好。”
送老李出门时,胡同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积雪上,泛着温柔的白。许柔柔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走远,手腕上的银镯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响。
“妈,李伯伯人真好。”思柔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你看你,脸上都带着笑呢。”
许柔柔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是热的。她转身往屋里走,骨汤的余温还在空气里飘,饺子的香味钻进鼻孔,手腕上的银镯凉凉的,心里却暖暖的。
现在,手腕上有了银镯,身边有了惦记她的人,孩子们在隔壁房间睡得安稳,窗外的风也好像不那么冷了。
许柔柔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带着笑。冬至的饺子香还在屋里绕,银镯的凉和心里的暖缠在一起,像这日子,有回忆的甜,有当下的暖,慢慢熬着,就成了最踏实的滋味。
明天,该把老李给的骨汤剩下的部分,冻成小块存起来。她想。开春包荠菜饺子时,配着喝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