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夜半叩门的惊吓,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许家连着好几日都早早紧闭门户,许父夜里睡得更警醒,灶边常年放着那根顶门杠。许母念佛的次数更多了,看向两个孩子的眼神里,除了慈爱,更添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惧。
许柔柔更是心有余悸。那夜疯狂的撞击和诅咒,像冰冷的针,扎破了她用思念和忙碌编织起来的脆弱茧房,让她更清晰地看到自身和孩子的脆弱,以及这风雨飘摇的处境。她夜里睡不踏实,稍有动静便会惊醒,下意识地将孩子搂得更紧。
日子就在这种隐晦的不安中,又往前捱了几日。年关更近了,村里偶尔能听到零星的鞭炮声,却驱不散连日阴雨带来的沉闷。
这日下晌,雨终于暂歇,天色却依旧灰扑扑的,压得人喘不过气。许柔柔刚把哭闹的思柔哄睡,放到炕上,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不止一个人。
许母从灶房探出头,警惕地望出去。
来的不是陌生人,是叶不凡的母亲陈丽,还跟着两位穿着整齐、面色严肃的生面孔男人。一个年长些,约莫五十岁,穿着半旧的中山装,手里拿着个笔记本。另一个年轻些,穿着公安的制服,帽檐下的眼神锐利而冷静。
陈丽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焦虑、期盼和某种不祥预感的惶然,一进门就拉住迎出来的许母的手:“婶子,这……这是镇上派出所的同志,还有县里来的干部……他们来问问不凡的事。”
许母的心猛地一沉,连忙将人让进堂屋,一边朝里间喊:“柔柔,快出来一下。”
许柔柔听到动静,心里咯噔一下,那种不安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理了理鬓角的乱发,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两位来客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年轻的公安眼神锐利,像是在审视什么。年长的干部则显得温和些,但眉宇间也带着公事公办的肃然。
“这就是许柔柔同志吧?”年长的干部开口,声音平稳,“你别紧张,我们是来了解一下叶不凡同志的情况。接到他家人报案,说他离家一年,音讯全无,我们按规定需要做些调查。”
陈丽在一旁急忙补充,眼圈又红了:“柔柔,你把知道的都跟领导说说,领导们好帮忙找找啊!”
许柔柔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跳得厉害。她点点头,声音有些发干:“……你们问吧。”
“叶不凡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 “去年……腊月初八。” “他说过去哪里?做什么吗?” “他说……和吕不悔一起去昆仑山,找什么东西,说很快回来。” “昆仑山?”干部皱了皱眉,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具体位置知道吗?有没有说找什么?” 许柔摇摇头:“他没细说……就说山很高,雪很大……” “之后有没有通过信?或者托人带过口信、东西回来?” “没有……一点消息都没有。” “吕不悔呢?他家里人那边有消息吗?” “……我不知道。” “叶不凡离家前,有没有什么异常?跟什么人结过怨吗?或者,经济上有什么纠纷?” “没有……都和往常一样……”
一问一答间,许柔柔只觉得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远,身体越来越冷。每一个问题,都像在反复确认那个她早已知道、却不愿深想的残酷事实——他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毫无线索。而官方的介入,非但没有带来希望,反而像是一纸冰冷的宣告,将“失踪”这件事,板上钉钉地摆在了面前。
干部合上笔记本,语气沉重:“情况我们了解了。昆仑山脉范围极大,环境极端恶劣,搜寻难度非常大。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我们会尽力调查,但你们家属也要有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许柔柔茫然地看着他,又看看瞬间面如死灰、几乎站不稳的叶母。
年轻的公安补充道:“如果以后想到任何可能的线索,记得及时向我们反映。”
他们又简单安慰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陈丽失魂落魄地跟着送出去,在院门口又抓着干部的手哀求了半天。
许柔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被冻僵了。堂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里间两个孩子轻微的呼吸声。方才问答的话语还在空气中飘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也砸在她心上。
许母送完人回来,看着女儿煞白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默默地去灶房烧水,碗盏碰撞声显得格外清晰。
原来,等待并非最磨人的。最磨人的是等待被宣判。而当宣判真的来临,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一种更深的、无处着落的虚空。
她慢慢地走到里间门口,倚着门框,看着炕上并排安睡的两个孩子。他们睡得那么香甜,对刚刚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嘴角还带着无忧无虑的弧度。
官方调查的到来,没有带来叶不凡的任何消息,却像一阵更猛烈的风,吹皱了一池本就波澜四起的水。它让等待变得更加渺茫,也让未来,蒙上了一层更加沉重的不确定性。
院外,隐约传来叶母压抑不住的哭声,断断续续,被风吹散。
许柔柔闭上眼,将涌上眼眶的酸涩狠狠逼了回去。
涟漪荡开,终会波及每一个角落。这日子,终究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