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干部和公安民警的到访,像一块巨石投入许家原本就不平静的池塘,激起的不是水花,而是浑浊的泥泞和久久无法散去的沉重涟漪。他们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一纸冷酷的“心理准备”通知,将叶不凡“失踪”的事实,前所未有地尖锐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人走了,堂屋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窒息。许母张罗着倒的水,没人喝一口,早已凉透。许父蹲在门槛外,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也化不开他眉宇间深深的沟壑。许柔柔坐在凳子上,手脚冰凉,方才那些问答像冰冷的针,还扎在耳膜上,反复回响。
里间,思柔不知何时醒了,发出细弱的哼唧。许柔柔像是被这声音从冰封中惊醒,猛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去。
她抱起女儿,本能地侧身喂奶。思柔贪婪地吮吸着,许柔柔低头看着女儿吮动的小腮帮,眼神却是空的,穿透了孩子,落在一片虚无里。
“昆仑……环境极端恶劣……搜寻难度非常大……” “时间过去这么久……” “要有心理准备……”
那些字句,像淬了冰的刀子,在她心里反复剐蹭。她一直不敢深想的那些最坏的可能,被穿着制服的人用最官方、最冷静的语气,血淋淋地摊开了。他不是负心,不是遗忘,他极有可能是……没了。被雪山吞没,被风雪掩埋,尸骨无存。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便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席卷而来。她眼前发黑,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孩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哇——”也许是感知到母亲骤然僵硬的身体和混乱的心绪,思柔突然停止,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尖锐,充满了不适和恐惧。
这哭声惊动了外面的许母。她急忙进来,看到女儿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接过哭闹不止的思柔:“哎呦,小祖宗,怎么又哭上了?是不是没吃饱?还是吓着了?”
许柔柔任由母亲抱走孩子,自己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土炕沿,指甲死死抠进粗糙的泥坯里。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抽噎,是无声的、崩溃的奔流,瞬间就打湿了前襟。
许母抱着孩子,看着女儿这般模样,心里跟刀绞似的,也跟着掉泪:“哭吧,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受点……别憋着,别憋坏了……”
可许柔柔的眼泪流得凶,人却像被抽走了魂,没有一点声响,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摇篮里的思凡也被妹妹的哭声和屋里凝重的气氛惊醒,不安地扭动起来。
许母一个人顾不了两个哭闹的孩子和一个崩溃的女儿,急得朝外喊:“老头子!快进来搭把手!这都乱套了!”
许父扔了烟袋,皱着眉头进来,看到屋里的情景,重重叹了口气,笨拙地抱起摇篮里的思凡,僵硬地晃着。
小小的屋子里,孩子的哭嚎,大人的眼泪,无声的绝望,交织成一团乱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硝烟过后的惨淡和狼藉。
过了许久,许柔柔才像是终于喘过那口气,慢慢止住了眼泪。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被母亲和父亲勉强哄住、还在抽噎的两个孩子,眼神里有一种东西,慢慢地沉淀下去,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掺进了一丝被逼到绝境的麻木和一种近乎凶狠的坚韧。
她用手背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痕,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猛地拍在脸上。刺骨的冰凉激得她一哆嗦,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转过身,从父亲手里接过思凡,又从母亲怀里接过思柔。两个孩子感受到母亲熟悉的怀抱和气息,渐渐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许柔柔抱着他们,走到堂屋,看着桌上那两杯早已冷透的水,和空气中似乎还未散去的、属于陌生人的气息。
她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地对父母说:“爸,妈,没事了。”
她顿了顿,目光低垂,落在两个孩子依偎在她怀里的发顶上,一字一句,像是说给他们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日子还得过。”
调查的人来了又走,带不走这屋里的一砖一瓦,却留下了一片更荒芜的战场。仗,还得她自己打。为了怀里这两个一无所知、却需要她拼尽一切去守护的小生命。
窗外的天,依旧阴霾密布,看不到一丝放晴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