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营大帐之内,寒气裹着帐外风雪往缝隙里钻,帐顶的冰凌垂着尖尖的角,代善与豪格围坐炉边,指尖在锦州方位的地图上反复摩挲,眉头拧作一团。
“这仗该如何打?万余人马,啃锦州这块硬骨头,纯属枉费气力。” 豪格一拳砸在案上,溅起几星炭灰,火星子落在毡毯上,转瞬便灭了。
话音未落,帐帘被人从外撩开,一股寒风卷着雪沫扑入,裹挟着一道青衫身影。来人袖口沾着雪粒,却丝毫不乱,正是范文程。
“大贝勒,大皇子。”
“范先生来了!” 代善眼前一亮,连忙起身让座,“先生来得正好!你可听说了?锦州的明军竟敢出城野战,如今的明军,早已不是前几年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范文程颔首,目光扫过锦州、松山、塔山三地的舆图,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那光在摇曳的烛火下,带着几分阴鸷:“臣倒有一计,可助我大清借机壮大国力。如今睿亲王在漠南漠北陷入胶着,抽不出兵力支援,我军此处绝不可轻举妄动。大贝勒,你可率五千人马前往锦州城外扎营,日日叫阵骂战,逼其出城野战 —— 如今祖大寿昏迷,锦州守军群龙无首,断不敢轻易应战。你只需摆出强攻的架势,死死牵制锦州兵力,让他们误以为我军主力尽聚于此。”
话锋一转,他看向豪格,声音压得更低:“大皇子,你速领两千兵马赶赴辽东沿岸,搜罗所有渔船货船,即刻前往松山、塔山招降明军。东林党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护不住他们,这些人早已憋了满腹怨气,晓以高官厚禄,必能为我后金所用。”
“先生好计谋!” 代善一拍大腿,茅塞顿开,转身便风风火火冲了出去。他立在帐外,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望着辽河对岸隐约可见的锦州城头,忍不住长叹一声:“大明气数,竟还未竭啊。” 感慨归感慨,脚下却丝毫不停,径直去筹备船只粮草。
次日,塔山大营。营外的积雪没了脚踝,帐内却闷得人喘不过气。
“报 —— 诸位头领,后金使者求见!”
帐内数位明军头领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挣扎,沉声道:“快快有请。”
代善风尘仆仆步入帐中,身上还带着关外的寒气,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面庞,开门见山:“诸位,如今你们受东林党掣肘,已是进退两难。东林党日薄西山,朱由检更是铁了心要将你们这些‘叛贼’斩尽杀绝。不如归顺我后金,高官厚禄,指日可待。你们是愿留在此地,等着被明军围剿,遁入深山垦荒种薯,还是随我回后金,做那驰骋沙场的开国战将?”
诸位头领本就被连日围困憋得怒火中烧,闻言更是心头剧震。一人猛地拍案,咬牙道:“朱由检无情无义,那我等便愿追随大皇子归顺后金!他日攻入中原,还望大皇子莫要忘了我等兄弟!”
“那是自然。” 代善颔首,压低声音,凑近几步,语气带着蛊惑,“你们需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留下两位统领在此驻守,摆空城计迷惑明军。我带来的船只不足,你们速速在营中搜罗所有舟楫,随我连夜从渤海登船,撤往辽东。”
“谨遵大皇子号令!”
代善离去后,帐内瞬间炸开了锅。“真要降清吗?” 有人犹疑,声音发颤。另一人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酒碗一饮而尽:“不降又能如何?帐外四五万明军虎视眈眈,山海关的吴三桂更是蠢蠢欲动,昨日还派兵偷袭我后方,若不是早有防备,塔山此刻已破!”
“罢了!” 为首的头领一拍案几,震得酒碗哐当响,“明日我便令兵士给朱由检摆下龙门阵,诸位速速整顿兵马,连夜撤离。待我稳住明军,便去追随诸位弟兄,咱们顶峰再见!”
夜色渐沉,渤海湾的海面泛着墨色,寒风卷着浪头拍打着岸礁,发出沉闷的声响。百余人一艘的航船黑压压连成一片,船帆裹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朝着辽东方向驶去。
与此同时,燕山大营。烛火通明,映着朱由检冷冽的面庞。
“卢象升。” 朱由检指尖叩着案几,声响清脆,目光冷冽如冰,“明日你前往塔山骂阵,围而不攻。告诉那些叛贼,降者不杀,朕愿留他们一条生路;若敢顽抗到底,三日后,大军便直接攻城!大明,绝不需要东林党豢养的蛀虫!”
“臣领命!” 卢象升躬身,铠甲碰撞的声音在帐内格外清晰。
塔山之下,明军的劝降声连日不绝,混着寒风,飘得老远:“降者不杀 ——”
营中陆续有思家心切的兵士偷偷放下兵器投降,十二万大军经连日损耗,如今只剩六万之众,被死死困在这弹丸之地,营内的粮草,也快见底了。
直到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晨霜白了营垒的墙头,探马跌跌撞撞冲进戚雷的营帐,嘶吼道:“将军!大事不好!松山方向望见渤海有无数船只,正朝着辽东驶去,船上尽是兵士!”
戚雷瞳孔骤缩,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兵符掉落:“他们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要投金!速速禀报陛下!” 他当即转身,厉声喝道,“来人!集结本部两百余人马!”
帐外很快传来兵甲铿锵之声,戚雷一眼望见岸边泊着的十多艘小艨艟—— 每艘船至多容百人,船身窄小,在浪头里晃悠着,正是仓促间寻来的应急船只。他翻身上马,正要下令出发,却被周遇吉叫住。
周遇吉亦是目眦欲裂,一掌拍在城头石砖上,震得指节生疼,指缝里渗出血丝:“戚雷!你先带本部人马上船追击!我这就率军猛攻塔山大营,破寨之后,即刻带兵与你汇合!”
他快步上前,按住戚雷的肩头,语气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叮嘱:“切记,穷寇莫追!若我方兵力处于劣势,万万不可硬拼,只需沿途袭扰,迟滞他们的行程便可!”
戚雷双目赤红,重重点头,声音沙哑:“周将军放心!我定不鲁莽行事!”
说罢,他翻身上马,带着两百余名部曲直奔岸边。明军铁骑如潮水般冲向塔山大营,马蹄踏破晨霜,溅起雪泥,喊杀声震彻四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营门便被撞开 —— 帐内空空如也,只剩几面残破的 “明” 字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灶膛里的余火早已熄灭,连点热乎气都没了,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渤海湾的海面上,风更急了,浪头卷着白沫,狠狠拍打着船板。数万关宁军的船队早已驶出数里,船帆连成一片黑云,浩浩荡荡朝着辽东而去,望过去竟看不到尽头。戚雷带着两百余人跳上十多艘小艨艟,艨艟在巨浪里颠簸着,像几片飘零的叶子,追出数里后,望着前方望不到头的船队,他知道正面拦截无异于以卵击石。
海风灌进喉咙,带着咸腥的凉意,戚雷双目赤红,怒吼一声,震得海浪都似顿了顿:“瞄准后方的运粮船!”
他亲自驾着艨艟,借着风浪之势,像一把尖刀般朝着船队末尾的粮船撞去。艨艟船身小,速度却快,很快便贴近了那艘吃水颇深的粮船。
戚雷握紧双戟,迎着飞溅的浪花,一个纵跃飞身跳上粮船甲板,手起戟落,寒光闪过,砍翻两个守卫。他反手扯出腰间的火折子,迎风一晃,火苗腾起,随即引燃了船上的粮草。
海风卷着火舌,瞬间便将整艘粮船吞噬,浓烟直冲天际,与海面的黑云连在一处,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可这区区一艘粮船的损失,对于数万关宁军的船队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戚雷站在燃烧的船板上,望着越来越远的船队,船帆渐渐缩成小黑点,双拳紧握,指节发白,却无能为力。
后金的人马,终究是带着五万多关宁军,从海上逃之夭夭了。
岸边,周遇吉望着海面上的浓烟,又望着船队远去的方向,海风掀着他的战袍,猎猎作响。他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礁石上,鲜血淋漓,染红了身下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