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提笔在纸上写下“查内鬼”三字,墨迹未干,帐外便传来脚步声。谍网女官快步进来,手中捧着一叠文书。
“娘娘,这是近十日所有军需调令的副本,按您吩咐,已逐页核对。”
她将文书放在案上,沈知微伸手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几处用印时间上。兵部仓曹主事刘荣的名字反复出现,尤其是在非值勤时段的签批记录中。
“火油和绳索的单据呢?”
“在这里。”谍网女官抽出两张纸,“这两份申领单,用的是旧档格式,但签名却是新墨。我们比对了前几日的正常文书,墨色深浅不同,明显是事后补录。”
沈知微指尖划过纸面,停在“修补箭楼”四字上。她抬头:“最近可有工程?”
“没有。雁门关一带的工役名册我都查过,近一个月无人登记修缮任务。”
沈知微合上文书,声音很轻:“一个老成持重的官员,不会连这点规矩都忘。他故意留下破绽,是在等我们发现?还是……来不及改了?”
谍网女官没答。她知道,有些话不必说出口。
沈知微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粮道如脉络般铺展,每一站都有专人接应。若其中一人倒戈,整条线都会崩断。
“传刘荣来见我。就说,我要当面嘉奖他调度得力。”
半个时辰后,刘荣到了。
他穿六品青袍,身形微胖,脸上带着谨慎的笑。进帐后跪地行礼,动作熟练却不显卑微。
“臣兵部仓曹主事刘荣,参见娘娘。”
沈知微坐在案后,端起茶盏吹了口气:“这几日前线粮草未断,你功不可没。裴帅已来信,称补给及时,士气大振。”
刘荣低头:“此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起来吧。”沈知微放下茶盏,“赐座。”
亲卫搬来一张矮凳,刘荣谢恩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恭谨。
沈知微看着他:“明日还有一批粮队要发,路线你定的?”
“是。走水道暗渠,绕开石桥,最为稳妥。”
“很好。”她微微一笑,“你做事一向稳妥。”
就在刘荣低头称谢的瞬间,沈知微闭上了眼。
心镜启动。
三秒。
**“只要再拖两日,北狄密使就到,届时账目全毁,谁能奈我何?”**
她睁开眼,神色未变。
“你辛苦了。”她说,“这趟差事办完,我会向陛下请旨,为你加俸一级。”
刘荣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压下:“臣……感激不尽。”
“去吧。”沈知微挥袖,“把明日粮队的事再核一遍,别出疏漏。”
刘荣起身告退,脚步稳健地走出大帐。
等他身影消失在帘外,沈知微立刻召来谍网女官。
“盯住他。看他回营后见谁,写什么字,烧不烧东西。若有传递消息的举动,当场截下。”
“是。”
“另外,提审昨夜抓的那个敌探。我要他亲口说出,是谁在营地外围用铜哨传信。”
谍网女官领命而去。
沈知微重新坐下,翻开刘荣经手的所有账册。一页页翻过,她发现不止火油和绳索有问题。还有三批药材申报为“战伤急救”,实则数量远超所需,且流向不明。
她提笔记下几组数字,又让人调出刘荣名下的田产记录。
半个时辰后,谍网女官带回消息。
“娘娘,刘荣回营后写了封信,用蜡封好,交给一名杂役送往兵部转运司。我们在半路截了下来。”
她递上信纸。沈知微展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数字:“七车南运,午时出发。”
她冷笑:“他还想动真粮队?”
“敌探也招了。”谍网女官继续道,“他说,过去三个月里,每次粮队出发前,都有人用三短一长的哨音通报消息。接头人在北境边境,代号‘灰隼’。”
“果然是他。”沈知微将信纸拍在案上,“一个六品主事,能调动多少兵力?他背后一定有人收钱,帮他洗银、藏货、换身份。”
“要不要现在动手?”
“不。”沈知微摇头,“他以为自己还能撑两天。那就让他再撑一会儿。”
她站起身:“准备大帐。明天一早,我要召集所有兵部随行官员议事。”
次日清晨,中军大帐内外肃立。
诸将与文官列席两侧,气氛凝重。刘荣站在靠前位置,脸色略显苍白,但依旧挺直腰背。
沈知微步入大帐,身后亲卫抬着两只木箱。
她坐定,开口第一句便是:“昨夜,我们抓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敌探。”
众人哗然。
她抬手示意安静:“他交代,过去三个月,大周军粮有七批被中途调包,换成了沙土和腐柴。而每一次,消息都是从内部传出。”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刘荣身上。
“刘主事,你申领三十根粗绳用于修缮箭楼,可曾有一根用在工程上?”
刘荣身子一颤:“娘娘明鉴,臣确有申报,也有监工签字……”
“签字是真的。”沈知微打断他,“可墨迹是假的。你用旧纸补录新账,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她挥手,亲卫打开木箱,取出一叠文书和一封信。
“这是你昨夜写的密信,内容是‘七车南运,午时出发’。而今日原本计划发往前线的粮队,正是七车,走南路。”
刘荣额头渗出冷汗:“这……这不能说明什么……许是巧合……”
“还有这个。”沈知微拿出敌探的口供,“他说,每次行动前,都会听到三短一长的哨音。而你在交接物资时,习惯性地清了三下喉咙,再咳一声。”
帐内一片死寂。
刘荣嘴唇发抖:“你们……你们构陷我!”
“我还没说完。”沈知微冷冷道,“你在代州名下有良田三百亩,三年前还只是二十亩。去年又在幽州买了两处宅院,资金来自一家叫‘通远’的商号。这家商号,专做北境走私生意。”
她站起身,声音陡然提高:“你说,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刘荣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桌案。
“我没有!我没有通敌!我只是……只是被人逼的!”
“逼你?”沈知微逼近一步,“谁逼你?裴昭的人?还是北狄?”
“我……”刘荣张了张嘴,忽然闭紧双唇,不再说话。
沈知微转身下令:“押入地牢,严加看管。待前线战事结束,押赴京师问斩。”
两名亲卫上前,架起瘫软的刘荣往外拖。他一路挣扎,口中喃喃:“我不该信他们的……他们答应保我全家平安……”
帐内众人鸦雀无声。
沈知微环视一圈:“从今日起,兵部所有军需调拨,必须双人签批,加盖骑缝印。凡经查实虚报者,一律停职待审。我不管你们背后有没有靠山,只要敢动前线一口粮,我就让你们,生不如死。”
诸官低头应是。
散帐后,谍网女官低声问:“娘娘,刘荣提到‘他们’,会不会还有更高层的人牵连?”
“一定有。”沈知微望着地图,“但他不敢说,说明对方势力不小。现在打草惊蛇,只会让他们藏得更深。”
“那接下来怎么办?”
“继续查。”她手指点在几条补给线上,“把近三年所有物资流向重新梳理。尤其是那些标着‘损耗’‘遗失’的条目。我不信,几百车粮食能凭空消失。”
她顿了顿:“另外,通知河巡队,凡是挂‘通远’字号的船,一律扣下查验。”
“是。”
沈知微坐回案前,翻开新的调度簿。今日三路粮队已安全启程,预计傍晚可抵达第二中转站。
她提起笔,在簿上写下“通行无阻”四字。
笔尖刚落,帐外传来急报声。
“启禀娘娘!通远号货船在黄河支流被截,船上搜出五袋火药、两捆浸油麻绳,另有账本一本,记录了过去半年与兵部官员的资金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