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放下手中那块烧焦的军旗残片,指尖在“裴”字边缘停了片刻。烛光映着她的侧脸,轮廓清晰,没有一丝动摇。
帐外马蹄声急,铁甲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她起身走到案前,铺开雁门关外地形图,朱笔点在石桥位置,圈了一道。
片刻后,帘子被掀开,裴砚大步进来,披风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他站在她对面,目光沉稳:“你已看出他们要断粮道?”
她点头:“石桥是必经之路,炸桥比劫车更省力。他们不会只靠一个刺客。”
裴砚沉默一瞬,转身对帐外下令:“传令三军,寅时集结,本帅亲征雁门。”
天还未亮,中军大营已灯火通明。诸将列阵,刀枪如林。裴砚立于高台,玄甲黑袍,手握帅旗。一声令下,战鼓震天,铁骑如潮水般涌出营门,直扑北境。
他没有回头,只在上马前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短,却重得像压在肩上的山。
沈知微站在营门口,目送大军远去,直到最后一队骑兵消失在晨雾里。她转身回帐,命人抬来七张运粮路线图,按每日里程、天气、路况逐一核对。
“今日几路粮队出发?”她问。
谍网女官低头报数:“三路,分别走水道、官道、山道,押粮官共十二人,皆为兵部备案旧吏。”
沈知微手指轻敲桌面:“把这十二人的履历再查一遍,尤其是近三年调动记录。另外,派两队伪装商旅,沿官道来回走一趟,看看有没有人盯梢。”
“是。”
她又道:“让河巡队加派人手,每艘粮船前后各配两艘护船,夜间不得停泊无哨岗的码头。”
命令一道接一道下达,条理分明。帐内文吏飞快记下,不敢有半分迟疑。
到了午后,前线传来捷报:裴砚率前锋破敌第一寨,斩首三百,士气大振。
沈知微看完战报,放在一边,继续核算明日粮草配额。她算得很细,连伤员口粮都单独列出。每一石米、每一捆柴都要精准到时辰。
入夜,帐外传来通报:“代州急报使求见!”
她抬眼:“让他进来。”
那人一身泥污,披着蓑衣,脸上满是疲惫。他跪下行礼,声音沙哑:“启禀娘娘,石桥以北三十里处发现敌踪,粮队恐难通行,请立刻改道西线山谷。”
沈知微不动声色,亲自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一路辛苦,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那人双手接过,低头吹气。
就在他垂眼的瞬间,沈知微闭上了眼睛。
心镜启动。
三秒。
**“明日午时炸桥,断其粮脉。”**
她睁开眼,神色如常。
“你说的敌踪,可有留下痕迹?”
“留有马蹄印,深且乱,应是轻骑小队。”
“可曾交战?”
“未敢轻动,属下即刻回禀。”
沈知微点头:“你做得对。西线山路险,但眼下也只能如此。你先下去休息,明日一早随新令出发。”
那人起身告退,脚步稳健,毫无破绽。
等他走出帐外,沈知微立即召来亲卫统领:“传令石桥两岸埋伏弓手各五十,火油备好,若有人靠近桥墩,格杀勿论。另调空车十辆,装满麻袋,按原路线行进,引敌现身。”
亲卫领命而去。
她又唤来谍网女官:“你亲自带人盯住那个‘急报使’,别让他离开营地。若他试图传递消息,当场拿下。”
“明白。”
帐内恢复安静。烛火跳了一下,她伸手拨了灯芯。
外面风渐起,吹得帐帘晃动。
她坐在案前,翻开兵部最新送来的军需清单,一条条核对。突然停在一笔支出上——三日前,有人从边军库房调出二十斤火油,登记用途是“修缮营帐防漏”。
她盯着那行字,许久未动。
火油不该出现在普通营帐修缮中,尤其在这个时节。
她提笔在旁边画了个圈,写下“查经手人”三字。
这时,谍网女官回来禀报:“娘娘,那使者已被软禁。他包袱里藏有一枚铜哨,样式与北狄斥候所用一致。”
沈知微冷笑:“果然是冲着粮道来的。”
“要不要现在审他?”
“不急。”她摇头,“他是诱饵,背后还有更大的网。我们放长线,看谁会收钩。”
“可万一……前线缺粮怎么办?”
“不会。”她说,“我已经把真粮队改走水道暗渠,明日就能到第二中转站。石桥那边只是个局,就看他们敢不敢来碰。”
话音刚落,帐外再次传来急报。
“启禀娘娘!河巡队截获一艘可疑货船,船上无货,舱底却涂满防水桐油,形迹可疑!”
沈知微站起身:“那是准备用来炸桥的油船。通知水军,沿河搜查所有空船,凡有桐油味者,一律扣押。”
“是!”
她坐回案前,拿起朱笔,在地图上重新标出三条安全路线。每一条都绕开了可能的埋伏点。
时间一点点过去,帐内只剩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到了三更天,谍网女官再次入帐:“娘娘,石桥伏兵已就位。另外,我们在那使者鞋底发现了微量硝灰,应是从炸药包上沾来的。”
沈知微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就等明天中午。”
她吹熄一盏灯,只留一盏在案头。
窗外风声不止,远处隐约传来狼嚎。
她靠在椅背上,闭眼养神。这一夜她不能睡,必须等到石桥那边的消息。
黎明时分,亲卫飞奔而入:“启禀娘娘!敌军小队于午时前潜至石桥,欲引爆炸药,被我军伏击,全数歼灭!空粮车队安然通过!”
帐内众人松了一口气。
沈知微睁开眼,问:“活口?”
“一人重伤未死,已被押回。”
“带上来。”
不多时,一名满脸血污的男子被拖进来,膝盖砸在地上,却不肯抬头。
沈知微盯着他:“你们的目标不只是断粮?”
男人冷笑:“成王败寇,何必多问。”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们以为毁一座桥就能逼退大军?裴砚已经破了三座连营,你们撑不过这个月。”
男人嘴角抽动,仍不说话。
她转身对亲卫道:“把他关进地牢,严加看管。另外,把石桥之战的详情写成快报,八百里加急送往前线。”
“是。”
人被拖走后,帐内重新安静下来。
沈知微回到案前,打开最新的粮草调度簿。今日三路粮队均已安全启程,预计明日可抵达前线补给站。
她提起笔,正要在簿上批注“通行无阻”四字,忽然顿住。
目光落在昨日那笔火油支出上。
她翻出前五日的所有物资调令,一页页查看。终于发现另一笔异常——五日前,有人以“修补箭楼”为由,申领了三十根粗绳,而最近并无工程记录。
她把这两条记录并排写下,中间画了一条线。
绳索可用于攀爬城墙,也可用于悬挂炸药。
火油、绳索、铜哨、假急报……这些不是零散行动,是一整套袭击计划。
而能接触到这些物资的,绝不可能是普通士兵。
她慢慢合上簿子,手指轻轻抚过发间的白玉簪。
帐外传来脚步声,谍网女官快步进来:“娘娘,刚收到河巡队密报——昨夜被扣的那艘油船,登记所有人是兵部仓曹主事刘荣。”
沈知微眼神一冷。
刘荣,负责前线军需调配已有三年,从未出过差错。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从石桥移向整个补给链。
如果连兵部的人都出了问题,那么接下来的每一车粮、每一担柴,都可能是陷阱。
她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查内鬼。
笔尖落下时,帐外传来新的急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