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翻的菜畦土面上,突然冒出串整齐的脚印。不是归田人的布鞋印,也不是孩子的小脚印,是用银莲花花瓣拼出的——三十七个瓣尖朝东,像在对着初升的太阳点头,瓣心的星蜜凝成细小的字,连起来是“春分种,秋分收”,笔迹的甜香里,混着异乡泥土的腥气,像谁踩着暖路网的金线,悄悄来过。
“是约定长出来了。”街坊奶奶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花瓣,土面突然“咔”地裂开细缝,缝里钻出的根须缠着半张桃花笺,笺上用星蜜画着个圆,圆里标着三个日子:春分、夏至、秋分,每个日子旁都画着株银莲花,分别顶着三瓣、六瓣、九瓣,像串被时光串起的珠。
孩子数着花瓣的数量,突然发现菜畦的新苗也按这个数生长:东边三瓣的围着陶瓮,南边六瓣的挨着新泉,北边九瓣的守着祠堂,最中间那株却长了十二瓣,瓣心的针脚印里,浮出个模糊的影:穿青布衫的人在早年的菜畦边插木牌,牌上写着“年年有约定,岁岁不相负”,牌脚的泥土里,埋着枚锈铁针,和现在新苗根下的针是同个模样。
祠堂的供桌上,各地寄来的桃花笺被整整齐齐地钉在木板上,拼成个巨大的圆,圆心贴着张最新的回信,上面用红漆画着只光鱼,鱼腹里填着“十年之约”四个字,旁边盖着个泥印——是用银莲花种籽壳做的印章,纹路和菜畦新苗的根须严丝合缝。归田人往圆外添了张空白笺,笑着说:“这约定得留个位置给后来的人。”
新泉的水面漂着个竹编的契约盒,盒锁是用九叶苗的茎秆拧成的,打开时,里面飘出缕清润的香——是不同年份的银莲花混合的香, oldest的那束已经干成褐色,却还缠着根金线,线尾系着枚铜钱,钱眼里卡着的桃花笺碎角,写着“第一年的约定”。孩子数着盒里的契约,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份,最新那份的落款处,画着三十七个小手印,像各地的人一起按下的承诺。
“她总说菜畦最守约定。”街坊奶奶拿起十年前的那份契约,纸边缘的针孔里,还缠着当年的银莲花茎,“春分撒籽,它从不误;秋分结果,它从不少。人对着菜畦许愿,就像对着土地立誓,比啥都算数。”话音刚落,菜畦的十二瓣银莲花突然往中间聚,花瓣合拢成个花苞,苞尖的星蜜滴在土里,冒出个光鱼影,嘴里衔着张新的契约,上面用所有人的笔迹写着:“明年此时,菜畦再聚”。
菜畦边的木牌被重新漆过,上面的“续篇”二字旁,添了行小字:“约定在根里,不用记,只等长”。归田人带来的传信种在牌脚发了芽,芽尖的露珠里,映着无数个约定的影:有人在阳台的暖棚里挂起倒计时牌,有人在海边的篱笆上系着红绳,有人在医院的窗台前对着菜畦许愿……最后都化作根须,往村里的菜畦钻,在土下织出个巨大的“约”字。
暮色漫过菜畦时,三十七个花瓣拼的脚印突然发亮,在土上连成个环,环里的新苗都朝着圆心弯腰,像在对着约定行礼。孩子往环里撒了把新收的菜籽,籽实落地的声音“簌簌”的,和十五年前陈阿婆撒籽的声一模一样,像时光在轻轻应和。
街坊奶奶往契约盒里添了张新笺,上面只画了片菜畦,菜畦中央的银莲花正对着太阳笑。她摸着盒盖的针脚印,突然明白这些长出的约定从不是束缚,是把思念的重量、等待的温度、隔着山水的牵挂,都种进了土里,让菜畦当证人,让根须当纽带,告诉每个约定的人:不管走多远,不管过多久,菜畦会记得,根会记得,到了日子,香会准时飘,苗会准时长,像在说“我等你呢”。
山巅的风铃声裹着星蜜的甜飘下来,菜畦的新苗还在悄悄生长,十二瓣的花苞慢慢舒展,露出里面藏着的细针,针尾缠着的金线往远处飘,像在给所有约定的人递信:春分快到了,菜畦的土松好了,就等你带着新的菜籽,来赴这场长在土里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