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畦的银莲花刚谢了第一茬,孩子翻土时铁锹突然“当”地碰着个硬东西。扒开湿泥一看,是个陶制的小罐,罐口用青布扎着,布上的针脚印里嵌着根枯萎的根须,像谁特意把牵挂藏进了土里。街坊奶奶解开布绳,罐里铺着层银莲花的老根,根须缠着三十七个小小的布包,每个包上都绣着不同的地名,最旧的那个绣着“南山镇”,布角的金线已经发黑,却还牢牢系着片桃花笺碎角,上面的“念”字被土浸得发乌。
“是藏在根下的牵挂。”她捏起个绣着“海安县”的布包,里面装着半捧咸土,土粒间卡着枚贝壳,壳内壁的针脚印里,写着行极小的字:“潮涨时想你们,就往菜根下埋把土”。孩子往罐里看,每个布包都裹着不同的土:黑土带着平原的肥,沙土混着沙漠的糙,还有包掺着药渣的黄土,是邻县医院阳台菜畦的土,土面上的银莲花籽已经发了芽,芽尖顶着的露珠里,浮着张病床的影。
菜畦的根须在地下织成了密网,网眼间的星蜜凝成细小的珠,珠里映着无数个画面:海边的人在退潮时往菜根埋贝壳,阳台的人在换药间隙给苗浇水,归田的人在雨夜往根下埋松柴……最后都化作根须上的小结,像串被岁月串起的牵挂,结越密,苗长得越旺。
祠堂的新牌旁摆着个木架,架上的陶罐里插满了银莲花的老根,每根根须上都系着张桃花笺:“根往南长了三寸,该是想海安县的朋友了”“今早发现根须缠上了药渣土,许是惦记着病床上的人”“有根须钻到了酒坛下,定是馋星蜜酒了”。归田人往架上添了根新根,根须缠着他带来的旧领带,笺上写着:“城里的根找着老家的根了”。
新泉的水面漂着个竹篮,篮里的粗瓷碗盛着从根下挖来的土,碗沿的金线缠着根须,往菜畦的方向拉,拉过的地方,水面浮出个巨大的根影,影里的牵挂正顺着水流往远处漫:漫过海边的篱笆,漫过平原的田埂,漫过医院的窗台,最后钻进每个有银莲花的角落,在根下结成新的小结。
“菜根比人实诚,牵挂藏不住。”街坊奶奶往根下埋了把祠堂的灶灰,灰里的星蜜渗进土,在根须上开出朵极小的银莲花,花瓣上的针脚印里,浮出个清晰的影:穿青布衫的人在早年的菜畦边,往根下埋第一只陶罐,嘴里念叨着“人会走,根会留,牵挂藏在土里,就断不了”,埋完突然往土里插了根针,说“这是系牵挂的绳”。
孩子往新翻的土里撒了把银莲花籽,籽实落地的瞬间,根下的陶罐突然“咔”地裂了道缝,缝里钻出的根须缠着所有布包往外钻,在土上织出个“念”字,字的笔画里,浮出无数张笑脸,每张笑脸都对着菜畦的方向,像在说“我们也在想你”。
暮色漫过菜畦时,根下的牵挂已经和新苗的根缠在了一起,在地底织出张巨大的网,网上的针脚印里,浮出个完整的“家”字。归田人蹲在根旁,突然发现根须的走向很特别——都朝着新泉的方向,像在顺着水流找牵挂的人。他笑着说:“连根都知道,牵挂得顺着路走。”
山巅的风铃声裹着泥土的香飘下来,菜畦的新苗还在悄悄生长,根须往深处钻得更勤了,像在说:牵挂藏得越深,长得越旺。孩子摸着根下的湿土,突然明白这些藏在菜根下的牵挂从不是负担,是把思念的重量、等待的温度、隔着山水的惦记,都种进了土里,让根须当信使,让菜苗当回音,告诉每个被牵挂的人:不管你在哪,菜根记着你,菜畦等着你,我们想着你。
新泉的水流还在往远处淌,带着根下的牵挂,往每个有银莲花的角落去。竹篮里的粗瓷碗映着晚霞,碗里的土和根须缠在一起,像无数只手在土里相握,无声地说:牵挂不断,根就不断;根不断,我们就永远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