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中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残余的几具傀儡如同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最后扑击或格挡的姿势,空洞的眼窝望着虚空,再无一丝凶戾之气,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沉。
央金持刀而立,胸口微微起伏,方才爆发的密宗真气尚未完全平复,淡金色的光华在刀身上缓缓流转、隐没。她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全场,确认那书生与“影狐”确已远遁,并无其他埋伏,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几分。
她快步走到玄觉身边,只见这憨货瘫坐在地,右手紧紧捂着左臂伤口,鲜血仍从指缝间不断渗出,脸色因疼痛和失血而有些发白,嘴里还不住地吸着凉气。
“嘶……疼死我了……那假和尚……忒不是东西……”玄觉疼得龇牙咧嘴,看见央金过来,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又后怕地抱怨。
“闭嘴!别乱动!”央金没好气地呵斥一声,蹲下身,动作却不失轻柔地检查他的伤口。只见左臂外侧被划开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皮肉翻卷,血流不止,好在未伤及筋骨。她从自己衣襟内衬撕下干净的布条,又取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手法熟练地为他清洗、上药、包扎。
“还好躲得快,不然你这条胳膊就废了!”包扎妥当,央金才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带着责备,“早就告诉你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这憨货偏不信!见个穿僧袍的就当好人?”
玄觉讪讪地低下头,小声道:“我……我哪知道和尚还有假的……而且他说桑耶寺……”
提到桑耶寺,央金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影狐”虽是假扮,但他所言的“桑耶寺惊变”……是纯属编造为了取信于他们,还是确有其事,只是被敌人抢先一步用来设局?
若是后者……那后果不堪设想!桑耶寺乃吐蕃佛门根基之一,若真被血莲教渗透甚至掌控……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肩头压力如山。必须尽快赶往逻娑城,将河州所见所闻以及桑耶寺的可能危机告知法王!
“还能走吗?”她站起身,看向玄觉。
玄觉试着动了动胳膊,虽然疼得龇牙咧嘴,还是咬牙点头:“能……能走!”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目光却被不远处地上那断成两截的乌黑降魔杵吸引。
那降魔杵断口处并非寻常金属光泽,而是呈现出一种暗沉如淤血的色泽,隐隐似乎还有极细微的、如同活物般的蠕动感?方才就是这鬼东西划伤了他,还吸了他的血……
玄觉心里一阵膈应,正想移开目光,却忽然感觉怀里那装着萝卜的皮囊又轻轻震动了一下,散发出的温润暖意更加明显,仿佛在催促着什么。同时,他手臂伤口处刚刚敷上药的地方,也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并非疼痛,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疏通感?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捡起了那断裂的降魔杵尖端部分。
入手冰凉刺骨,一股阴邪的气息顺着指尖试图钻入体内,却被他怀中萝卜散发的暖意瞬间驱散。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断裂的降魔杵仿佛被某种力量引动,断口处那暗沉蠕动的物质猛地亮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红光!与此同时,玄觉怀中皮囊里的萝卜,透过皮革,竟也散发出淡淡的、充满生机的青色光晕!
一红一青,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仿佛彼此吸引又互相排斥,通过玄觉的身体作为桥梁,产生了某种玄妙的联系!
玄觉只觉得左手握住降魔杵的地方冰寒无比,而怀中贴着萝卜的地方却温暖如春,两股气流以他的身体为战场,进行着极其轻微却又惊心动魄的交锋!他吓得魂飞魄散,想扔掉那邪门的杵尖,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仿佛被粘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女……女菩萨!救命!这玩意儿吸住我了!”玄觉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央金闻声回头,看到这诡异景象,也是大吃一惊!她一步跨来,运指如风,疾点玄觉左臂几处穴道,试图截断那诡异联系,却发现内力如泥牛入海,竟无法介入那两股能量的对峙!
就在她准备强行挥刀斩向那降魔杵时,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那断裂的降魔杵在红青光芒的交织中,竟发出一阵细密的“咔嚓”声,表面那些诡异的纹路如同活过来般扭动,紧接着,整截杵尖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开裂,最终“噗”的一声,化作一撮细碎的、毫无光泽的黑色粉尘,从玄觉指缝间簌簌落下!
而那缕微弱的红光,则在青色光晕的逼迫下,如同无根之萍,挣扎扭动了几下,便倏地湮灭,消散于无形。
玄觉怀中萝卜散发的青光也随之缓缓收敛,温暖的感觉褪去,皮囊恢复了平常模样。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玄觉猛地向后一仰,一屁股坐回地上,左手恢复了自由,只是掌心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和少许黑色灰烬。他大口喘着气,满脸惊骇未定,看着自己的左手,仿佛刚才抓着的是一条毒蛇。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央金蹲下身,抓起玄觉的左手仔细查看,又掰开他手指检查那些黑色粉尘,眉头紧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降魔杵显然是件邪门器物,能吸食人血,蕴含阴邪能量。而玄觉的萝卜……竟能与之对抗,并将其彻底净化销毁?!
这已远远超出了“沾染生机”的范畴!这萝卜……莫非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佛门宝物?还是说……玄觉这憨人本身,有着某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特异之处?
她再次看向玄觉,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这家伙,似乎从下山开始,就不段在惹麻烦和创造奇迹之间反复横跳。
玄觉被央金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道:“女……女菩萨,你别这么看我……我……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就是觉得刚才又冷又热,然后那棍子就……就变成灰了……”他抬起包扎好的右臂,又补充道,“不过奇怪,这胳膊好像……没那么疼了?”
央金闻言,小心解开刚包扎好的布条查看,只见那原本皮肉翻卷的伤口,此刻竟然已经止住了血,边缘甚至隐隐有了一丝收敛愈合的迹象!这恢复速度,绝非金疮药能达到的效果!
是那萝卜的生机之力?还是方才那诡异能量冲撞的副产品?
央金沉默了片刻,缓缓帮他重新包扎好,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笨南瓜,你老实告诉我,你这萝卜……除了掉进过舍利塔下的水洼,还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事?或者……你从小有没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玄觉努力瞪大眼睛,认真回想,半晌,沮丧地摇头:“没有啊……就是普通种菜……哦,我种的菜长得比别家好点,虫子少点……这算吗?”
央金:“……”
她叹了一口气,决定暂时放弃追问这个问题。这憨货恐怕自己都是稀里糊涂。
她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几具僵立不动的傀儡,眼神转冷。这些可怜人早已被邪术榨干,只剩躯壳。留着它们,终是祸害。
她走到一具傀儡前,运足内力,藏刀轻挥,将其头颅斩下。没有鲜血喷出,只有一股淡淡的黑气逸散,那躯体随即彻底僵硬,倒在地上,再无任何动静。
她如法炮制,将其余傀儡尽数处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黄昏。峡谷中光线愈发昏暗,寒风渐起。
“此地不宜久留。”央金沉声道,“那书生和‘影狐’虽退,未必不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连夜赶路,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她将那断裂的降魔杵柄部也小心地用布包裹收起(虽已失效,但或许能从材质和工艺找到线索),然后扶起玄觉。
玄觉忍着伤痛,捡回自己的宝贝菜刀,又摸了摸怀里安然无恙的萝卜,心中稍安。虽然经历了一番生死惊魂,还差点被个假和尚骗去见佛祖,但好歹……萝卜和刀都还在。
两人互相搀扶着,拖着疲惫的身躯,再次踏入茫茫夜色之中。西行之路,才刚刚开始,便已是步步杀机,诡异莫测。而那颗看似普通的青萝卜,以及握着它的憨人,似乎正逐渐成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