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砂砾,抽打在脸上生疼。玄觉拖着伤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央金身后,每走一步,左臂的伤口都牵扯着神经,疼得他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哼出声。怀里的萝卜和手中的菜刀成了他仅有的支撑。
方才峡谷中的惊险恶斗、降魔杵的诡异湮灭,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唯有伤口的疼痛和体内那股若有若无、因能量冲撞而残留的虚脱感,提醒他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央金的情况稍好,但连番激战与真气损耗也让她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她一手搀着玄觉,另一手紧握刀柄,警惕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被黑暗吞噬的荒凉地貌,耳廓微动,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血莲教的追杀、朝廷密探的窥视,如同两张无形的大网,不知何时就会再次收紧。他们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否则不等到达吐蕃,两人就得活活累垮在这荒郊野岭。
又强撑着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在玄觉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之时,央金忽然脚步一顿。
“前面好像有灯光。”她低声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玄觉努力抬头望去,果然看见远处山坳的阴影里,隐约闪烁着几点微弱却温暖的昏黄光芒。那并非篝火,更像是……油灯?
有灯光就意味着有人家!
两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灯光处摸去。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极小的、几乎快要被遗忘的荒村。只有寥寥十几户土坯房舍,大多残破不堪,漆黑一片,显然早已无人居住。唯有村尾一间看起来稍显完整的院落里,透出那诱人的灯光,还伴随着细微的、断断续续的诵经声。
诵经声苍老而低沉,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回荡在死寂的荒村中,竟让人莫名感到一丝心安。
“有人?”玄觉惊喜道,几乎要落下泪来。他现在只想找个能遮风的地方躺下,哪怕地上有稻草也行。
央金却并未放松警惕。在这种荒僻之地,出现一个独居的念经人,未免太过巧合。她示意玄觉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处院落,透过篱笆的缝隙向内观察。
院内打扫得颇为干净,一盏油灯挂在屋檐下,随风轻轻摇曳。一个身着陈旧僧袍、背影佝偻的老者,正背对着院门,坐在一个低矮的木凳上,对着面前一尊模糊的石刻佛像低声诵经。他念的似乎是某种吐蕃古老的经文,发音古怪,央金也只能勉强听懂几个词汇,大意是祈求平安、驱逐邪祟。
老者身旁,还趴着一条毛色灰黄的老狗,看起来也是瘦骨嶙峋,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耳朵。听到院外的细微动静,老狗警觉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老者诵经的声音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皮肤黝黑粗糙,如同风干的核桃,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在昏黄灯光下闪烁着温和而睿智的光芒。他看到院外的央金和玄觉,似乎并不惊讶,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缓声道:“风雪夜归人?门没栓,进来吧。”
他的语气平静而自然,仿佛早已料到会有客人来访。
央金眸光微闪,心中警惕不减反增。这老者出现的时机、地点都太过蹊跷。但她仔细感知,却从对方身上察觉不到丝毫内力或邪术的波动,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沧桑与平和。那条老狗也只是警惕地看着他们,并未露出敌意。
她略一沉吟,对玄觉使了个眼色,然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走了进去。
“叨扰老丈了。”央金抱拳行礼,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院子的每一个角落,“我兄妹二人错过宿头,又遇狼群,仓皇逃至此地,见有灯光,特来求个方便,歇息片刻便走。”她随口编了个理由。
老者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尤其在玄觉染血的胳膊和央金握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却并未多问,只是慈和地笑了笑:“荒山野岭,能相遇便是缘分。屋里简陋,若不嫌弃,就在灶房将就一晚吧。外面风寒,还有……不太平。”他说着,意有所指地望了望村外漆黑的旷野。
“多谢老丈。”央金道谢,扶着玄觉走进旁边一间低矮的灶房。房内果然简陋,只有一个土灶、一堆柴火和角落里铺着的一些干草,但胜在能遮风避雨,且颇为温暖。
老者并未跟进来,只是继续坐在院中,面对佛像,重新开始低声诵经。那奇异的经文声飘入灶房,竟让人心神不由自主地安宁下来。
玄觉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长长舒了口气,感觉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伤口的疼痛在经文声中似乎也缓解了不少。他掏出怀里裹得严实的萝卜,确认它完好无损,又宝贝地塞了回去。
央金则仔细检查了灶房内外,确认并无机关埋伏,这才稍松口气,但依旧和衣靠墙而坐,藏刀就放在手边,保持着警醒。
“女菩萨,这老丈……看起来是个好人。”玄觉小声嘀咕,他实在太累,警惕心早已被疲倦冲淡。
“画虎画皮难画骨。”央金低声说,“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不可不防。你抓紧时间休息,我来守夜。”
玄觉哦了一声,实在撑不住,脑袋一歪,靠在草堆上,没多久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央金却毫无睡意。她耳中听着院外老者那绵长而古怪的诵经声,心中疑窦丛生。这经文……她似乎在吐蕃某处极为古老的遗迹残碑上见过只言片语,据说是早已失传的、用以安魂镇邪的秘传法门。一个荒村中的孤寡老僧,如何会念诵这等艰涩古经?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渐深。院外的诵经声不知何时停止了,只剩下风吹过破败村舍的呜咽声。
突然!
央金耳朵微微一动,她听到极远处,传来一阵轻微却迅疾的衣袂破风之声!正朝着这个小村庄快速接近!来人轻功极高,绝非寻常百姓!
她瞬间握紧刀柄,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掠过荒村上空,悄无声息地落在离院子不远的一处断墙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边透出灯光的院落。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形轮廓和潜行方式,像极了之前跟踪他们的朝廷密探!
央金心头一紧!果然还是被盯上了!
然而,就在那密探似乎准备进一步靠近探查时,院中那条一直趴着打盹的老狗,忽然懒洋洋地抬起了头,对着那密探藏身的方向,极其敷衍地“汪”了一声。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
但奇怪的是,那断墙后的密探身形猛地一僵,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声音一般,竟毫不犹豫地转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仓皇遁入黑暗之中,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央金看得目瞪口呆!
那声狗叫……有何特异之处?竟能吓退一个身手不凡的朝廷密探?
她猛地转头,看向院中。那老者不知何时已停止了诵经,正慢悠悠地站起身,抚摸着那条老狗的脑袋,喃喃自语道:“老了,不中用了,叫都叫不动了……吓不走豺狼,吓跑只小老鼠,倒也够了……”
他说着,浑浊的目光似乎无意地瞥了一眼灶房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意味深长的弧度,随即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回了正屋,关上了门。
油灯熄灭,小院彻底陷入黑暗与寂静。
央金却站在灶房门后,久久无法平静。
吓跑只小老鼠?
他是在说那个朝廷密探?
这位看似风烛残年的老僧,绝非凡人!
他究竟是谁?为何隐居于此?又为何恰好在此时出现,为他们提供了这片刻的庇护?他念诵那失传的古经,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无数疑问在央金脑海里盘旋。她看向屋外无边的黑暗,只觉这西行之路,愈发迷雾重重。而这看似荒凉的边陲之地,竟是藏龙卧虎,步步惊心。
这一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