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惊魂一夜,如同投入湖面的又一块巨石,在已然不平静的朝堂掀起新的波澜。
火莲教妖人竟能混入北疆使团,险些在御前制造大乱,这无疑是对新朝权威的赤裸挑衅。
承王萧璟震怒,下令彻查所有涉事环节,从礼部接待到边境查验,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而那个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揭穿阴谋、身手不凡的北疆随从曲毅的真实身份——原宋府下人、现北营哨长阙一,也很快被有心人挖了出来。
一个罪奴之子,竟能潜伏敌营、立下奇功,其经历堪称传奇,自然也引来了无数猜测和探究。
大多数人都将其归功于承王殿下慧眼识珠、用兵如神。
但总有那么些嗅觉敏锐的人,将目光投向了那位曾与阙一有过主仆之谊、如今风头正盛的宋司使。
宋姝菀明显感觉到,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探究和忌惮又多了几分。
她依旧每日忙碌于皇商、慈善、女学之间,行事越发谨慎低调,将所有情绪完美隐藏在平静的面具之下。
她知道,阙一的暴露,是一把双刃剑。
既彰显了萧璟的掌控力和用人魄力,也将她更深地拖入了权力漩涡的中心。
雍王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始终让她如芒在背。
这日,她正在慈幼局核查新一批过冬物资的账目,雍王府的长史忽然来访,态度恭谨地递上一份请柬。
“我家王爷近日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妙法莲华经》古注孤本,知宋司使亦精通佛理,特邀司使过府,一同品鉴论道。”
宋姝菀心中猛地一凛。
来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接过请柬,语气温和:“王爷厚爱,臣女愧不敢当。只是臣女于佛经只是略知皮毛,岂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长史笑道:“司使过谦了。王爷常说,司使慧心兰质,见解独到,非常人可比。还请司使莫要推辞。”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反而显得心虚。
宋姝菀沉吟片刻,颔首道:“既如此,臣女便恭敬不如从命。明日午后,定当登门叨扰。”
长史满意离去。
宋姝菀捏着那份烫金的请柬,指尖微微发凉。
雍王突然邀约,绝不仅仅是为了论佛那么简单。
阙一的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又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
她立刻让染墨去请莫掌柜和言妙。
莫掌柜闻言,脸色凝重:“雍王此人,深藏不露。他此时邀约,定有所图。小姐务必小心应对。府中我们的人会尽量接应,但雍王府如同铁桶,恐怕……”
言妙却笑嘻嘻地凑过来:“雍王府啊?熟!后厨管采买的婆子是我干娘的表姨的邻居,要不要小的先去探探路?或者……给您身上带点小玩意儿防身?”
他挤眉弄眼,意思是可以准备些迷药毒粉之类。
宋姝菀摇头:“不必。雍王心思缜密,这些小手段瞒不过他,反而落了下乘。”
她思索片刻,对言妙道,“你去做另一件事……”
次日午后,宋姝菀准时赴约。
雍王府邸与其主人气质相似,清雅幽静,少见奢华,亭台楼阁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卷气。
下人规矩谨慎,行走无声。
雍王萧瑜在书房接待了她。
他今日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气色似乎比宫宴时好了些,笑容温润,仿佛真的只是一位邀友品茗论道的闲散王爷。
“宋司使肯赏光,本王甚是欣慰。”他亲自烹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王爷相召,是臣女的荣幸。”宋姝菀恭敬应答,目光快速扫过书房。
布置清雅,藏书极丰,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山水画,看不出任何异常。
两人先是客套地聊了些佛经典故,雍王学识渊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宋姝菀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偶尔提出一两个不深不浅的疑问,显得认真听讲又不过分卖弄。
茶过三巡,雍王忽然放下茶盏,状似无意地问道:“昨日宫宴,真是惊险。想不到北疆使团中竟混入了西域妖人。幸得那位叫阙一的勇士机警,才避免了大祸。”
来了,知道是阙一了。
假身份终究是被拆穿了。
宋姝菀心道,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和赞同:“是啊,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多亏承王殿下调度有方,麾下能人辈出。”
她巧妙地把功劳推给萧璟。
雍王微微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司使真是慧眼识人,连府中一个下人,都有如此胆识本领。”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但那双温和的眼睛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
宋姝菀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却露出些许感慨:“王爷你知道的,阙一一直是我院中扫少。后来他家中遭难,臣女便求了父亲允他去了军中效力,想着或许能挣个前程,没想到他竟真有这番造化。也是承王殿下教导有方。”
她将一切锅给承王,撇清了自己的关系。
雍王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半晌,才缓缓道:“原是这般。司使心善,结此善缘,也是福报。”
他话锋一转,忽然道:“说起西域,本王近日读那本《妙法莲华经》古注,发现其中一些关于西方极乐的描述,与如今西域某些小国信奉的教义,颇有相似之处。甚至……”
他顿了顿,
“提及了一些类似火中红莲,焚业往生的奇异说法,倒是与那作乱的火莲教名号,不谋而合。司使觉得,这是巧合吗?”
宋姝菀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果然提到了火莲教,还用那本她让言妙送去的经书作为切入点。
他是在暗示他知道那经书的来历?
还是在试探她对火莲教的了解?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露出困惑的神情:“竟有此事?臣女愚钝,于这些教派渊源知之甚少。只是觉得,邪教蛊惑人心,惯会窃取正教典籍,断章取义,扭曲教义,为其所用。王爷博古通今,方能洞察其奸,臣女唯有叹服。”
她再次将问题推了回去,并暗捧了雍王。
啧~这雍王…原文中描述很少,直说温润如玉,谦谦君子。
玛德~原文你害我!
这哪里温润了,哪里君子了!
雍王看着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温和,却让宋姝菀感到一丝寒意。
“司使真是……每每都能给本王惊喜。”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了无关紧要的风物人情。
又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宋姝菀便起身告辞。
雍王并未挽留,亲自送她到书房门口,临别前,忽然说了一句:“如今朝局多艰,陛下龙体欠安,内外不安。我等臣子,更需谨言慎行,恪尽职守,方能不负圣恩。司使以为呢?”
宋姝菀恭敬道:“王爷教诲的是,臣女谨记在心。”
离开雍王府,坐上马车,宋姝菀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发现手心竟全是冷汗。
雍王的每一次试探,都如同钝刀子割肉,不致命,却让人心惊胆战。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自保?还是……他所图更大?
回到听雪苑,言妙早已等着,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邀功:“怎么样怎么样?小僧安排得可还及时?”
原来,今日宋姝菀赴约的同时,言妙按照她的吩咐,故意在雍王府后门附近制造了点小混乱,引开了部分守卫的注意。
而莫掌柜的人则趁机与雍王府中一个被买通的下人接上了头,拿到了一点无关紧要却足以证明雍王府并非铁板一块的消息。
宋姝菀:???
没有感受到一丝安排,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