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格的石壁还在渗着阴气,江雪凝的睫毛上凝着层白霜。张启明将注射器针头抵在她肘弯时,李守一的罗盘带突然缠上对方的手腕 —— 那根往静脉推药的手指正在逆时针捻转,银针倾斜刺入的角度,与十年前聚魂台王崇焕操控尸傀的毒针手法分毫不差。
“你这手法……” 李守一的断耳突然嗡嗡作响,他蹲下身假装捡掉落的酒精棉,余光死死盯住张启明的指节,“和阴煞教施针术一模一样。”
注射器的推柄顿了半寸。张启明扶眼镜的动作太急,镜片反射的火光里,他的瞳孔在收缩:“家传的针灸,曾祖父从民间郎中那学的。” 他突然加快推药速度,透明液体顺着针管往上爬,“家父说这样进针不痛,你们玄门的人不懂这些。”
陈平安的护徒之杖在掌心转了半圈,杖头还阳草新抽的嫩芽突然指向张启明的医药箱。他看见雪凝后颈的莲花纹在药液注入后亮了亮,却没像预想中褪黑,反而在纹路深处凝着层极淡的青雾 —— 那是阴煞教特有的锁魂烟,之前在墓道里见过。
“真的不痛?” 林九的铜钱剑突然搭在张启明肩头,剑穗朱砂离对方颈动脉只有寸许,“玄通的手札里画过阴煞教的‘逆脉针’,进针角度三十七度,逆时针捻转三圈,说是能锁人的三魂七魄。”
张启明的手掌彻底僵住。他低头看针尖的动作带着明显的慌乱,指腹在针管上掐出的白痕,和李守一当年在聚魂台见的阴煞教徒如出一辙:“手札…… 看错了吧。” 他突然拔针,棉签按压的力度重得像在掩饰什么,“家父说民间郎中都这么扎,不信你们问……”
“问谁?” 李守一突然抓住他往医药箱塞棉签的手,断耳贴在对方手腕上,“你刚才转身时,怀里多了个硬东西,方方正正的,像块青砖。”
暗格里的阴气突然翻涌。张启明猛地抽回手,医药箱的锁扣 “啪嗒” 扣上,发出的声响在狭小空间里格外刺耳:“是…… 是曾祖父的医案,牛皮本硬壳的。” 他往陈平安身后退了半步,肩膀撞到石壁,发出空洞的回响,“雪凝姑娘的脉搏稳了,该去总坛找剩下的还魂散了。”
陈平安的护心镜碎片突然贴在雪凝眉心,镜面映出张启明怀里的轮廓 —— 分明是块刻着星图的青砖,边角的齿痕刚好能和之前拼接的半块合上。他想起周玄通手札里的话:“阴煞教的内鬼最爱藏在西医馆,左手持针右手画符”,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下。
“不急。” 林九的铜钱剑突然横在暗格门口,剑穗朱砂在地面画出护心阵,“把医案拿出来看看。” 他盯着张启明的怀兜,“玄通说过光绪廿三年的医案里夹着星图,刚好能补全我们手里的青砖。”
张启明的喉结上下滚动。他解开白大褂纽扣的动作很慢,手指在怀兜外犹豫了三次才掏出个牛皮本。李守一劈手夺过翻开的瞬间,突然 “咦” 了声 —— 最后几页被人用浆糊粘死了,边角露出的星图残痕,和张启明怀里的硬物形状完全吻合。
“粘这么死做什么?” 李守一的指甲抠着纸缝,断耳处的血痂又裂开了,“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别碰!” 张启明突然扑过来抢,怀里的青砖没按住,“哐当” 掉在地上。他去捡的动作比谁都快,指尖在 “天玑” 星位的刻痕上反复摩挲,像是在确认什么,“这是曾祖父的遗物,不能弄坏……”
陈平安的护徒之杖突然往青砖落点一顿,杖头还阳草顺着星图蔓延。他看清砖面刻着的 “阴煞教总坛” 四个字时,瞳孔骤缩 —— 这分明是另一半星图,上面标注的西药库位置,比李守一之前测的深三尺,藏着个极小的暗格符号。
“你从哪拿的?” 陈平安的声音比暗格的石壁还冷,“我们在机关废墟只找到半块。”
张启明的脸突然涨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在…… 在主墓室的棺床底下。” 他的目光躲躲闪闪,落在雪凝昏迷的脸上,“曾祖父的医案说,那里藏着能解万尸毒的方子。”
李守一突然按住他的手腕,罗盘带缠着青砖往拼接的半块凑:“那你刚才为什么藏?” 他的断耳贴在张启明的脉搏上,“心跳快得像打鼓,说谎的人才这样。”
暗格外面突然传来教徒的嘶吼。林九的铜钱剑在门口炸响,剑穗朱砂挡住渗进来的阴气:“先出去再说!” 他踢开块松动的石壁,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密道,“这小子有问题,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陈平安抱起雪凝往密道钻时,眼角余光瞥见张启明将青砖往药箱夹层塞。那动作快得像变戏法,药箱锁扣转动的 “咔哒” 声,和阴煞教尸傀后颈的铃铛声惊人地相似。他突然想起周玄通还阳草花开时的话:“最像自己人的,往往藏得最深。”
密道里的阴气带着西药味。张启明走在最后,推药的手指还在微微颤抖。李守一故意放慢脚步跟在他身后,看见对方每隔三步就摸下药箱,像是怕里面的青砖长翅膀飞了。
“平安师兄。” 李守一的声音压得极低,断耳几乎贴在陈平安背上,“他的针盒里有阴煞教的银针,刚才注射时我看见了,针尾刻着骷髅头。”
陈平安的护徒之杖突然往密道壁上一顿,杖头还阳草缠住块突出的岩石。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雪凝,姑娘后颈的莲花纹还在泛青,却比之前亮了些,显然张启明的解药是真的 —— 只是这真解药里,藏着假身份。
“先记着。” 陈平安的声音混着密道滴水声,“等雪凝醒了,再让他自己说。”
张启明突然在前面喊:“快到了!前面有光!” 他转身的瞬间,药箱夹层的青砖突然发烫,在石壁上投下的星图影子,刚好指向密道尽头的拐角 —— 那里藏着阴煞教的总坛地图,用还阳草的汁液画的。
李守一的罗盘带突然绷直,缠住陈平安的手腕。他对着总坛方向使了个眼色,断耳处的血痂在火把下泛着红光 —— 显然也看见了那道影子,正无声地传递着警惕。
密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能听见总坛方向传来的钟声,三短一长,是阴煞教召集教徒的信号。陈平安抱着雪凝踏出密道的刹那,突然听见张启明的药箱发出 “咔哒” 轻响 ——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拨动了,带着细微的齿轮转动声。
他回头时,正看见张启明的手从药箱底抽出来,指尖沾着的不是西药粉末,而是极淡的朱砂红 —— 那是画阴煞教符咒专用的辰州砂,和林九剑穗上的一模一样。
“怎么了?” 张启明的笑容有些僵硬,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雪凝姑娘的脉搏是不是又弱了?”
陈平安的护心镜碎片突然在掌心发烫,镜面映出雪凝颈后的莲花纹正在旋转,纹路深处显形出极小的阴煞教标记 —— 和解药里的青雾同源。他突然明白,张启明给的不是纯解药,是掺了锁魂烟的 “缓兵之计”。
“没什么。” 陈平安抱着雪凝往总坛深处走,护徒之杖的还阳草在前方开路,“快找西药库吧,雪凝的莲花纹怕是撑不了多久。”
张启明跟在后面的脚步有些迟疑。李守一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听见药箱里传来青砖滚动的声响,嘴角忍不住勾起冷笑 —— 这小子藏的,怕是不止半块星图那么简单。
总坛的穹顶在此时亮起,无数阴煞教的灯笼在半空摇晃,照得地面的地脉纹路像条发光的蛇。陈平安看着张启明在前面带路的背影,突然想起周玄通手札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有行用断指血写的小字:“西医馆的朱砂,比阴煞教的更毒。”
他握紧怀中的雪凝,感受着姑娘微弱的呼吸,突然加快了脚步 —— 不管张启明藏着什么秘密,先拿到剩下的还魂散再说。至于那些疑点,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刻。
而密道尽头的阴影里,张启明悄悄摸了摸药箱夹层的青砖,指腹在 “阴煞教总坛” 四个字上反复摩挲,嘴角勾起抹无人察觉的笑。